中國好姐姐李曦
倪氏話一出,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
打破寂靜的是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成國大長公主,成國大長公主抬眸直視倪氏,聲音輕柔卻字字凌厲,“阿倪慎言,你從來都是最講究規矩的,往日裏也常勸導阿曹謹言慎行,今日如何會犯這種大忌。日後當三思而後言,莫墮了李家名聲。大郎婚事,有母親,有他父親還有我,不勞阿倪操心,你照顧好三娘即可。”成國大長公主輩分高身份重,說話可不像李曦李昭姐妹客氣。
倪氏被訓,還是被說沒規矩,從來都只有她嫌棄別人沒規沒距不登大雅之堂,登時怒氣填胸,氣得放在膝上的雙手都抖起來,半響才靜下來,坐在那一言不發。方才確是被氣糊塗了,萬沒有在孩子們面前談論長輩婚事的規矩,尤其幾個小娘子還未滿七歲,只是倪氏是萬不肯示弱的。
李昭看着倪氏鐵青的臉色,暗道她祖母威武霸氣。作為嫡公主,成國大長公主可不是個軟和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崔氏揉了揉額頭,心中低嘆,好好一場家庭聚會,咱們聊天說地多好,幹嘛瞎折騰。崔氏道,“阿倪留一下,你們都散了吧。”
成國大長公主便帶著兒媳和眾孫女起身告辭,鄧氏也起身,一臉的忐忑不安。到了屋外,鄧氏忙對成國大長公主躬身歉然道,“侄媳在這裏替母親向伯母道個不是,母親只是一時疏忽,並非有意,望伯母莫要生氣。”
因着守寡,鄧氏衣着素雅,一身鑲毛邊的天青色孺裙外罩寶藍色外衫,裹在白色狐裘里,頭上也只斜斜插了一隻步搖,巴掌大的小臉配上柳眉杏眼櫻桃嘴,粉黛不施更顯出幾分弱不勝衣,飄然出塵,此刻她面色赧然,目光含歉地站在那裏,瞧着就讓人心軟幾分。
一旁的曹氏不落忍,對鄧氏嘆道,“難為了你,每次忙前忙后替叔母賠禮道歉,可惜叔母……”
“阿曹慎言!”成國大長公主冷聲道。
曹氏霎時噤聲,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悻悻然退後幾步垂首肅立。
成國大長公主笑了笑,對鄧氏道,“你不要多想,咱們總歸是一家人,三娘還病着,你且回去照顧她吧,我那裏有些雪蛤,這物養陰潤肺,三娘用着最好,過會兒我讓人送去。”
難掩感激的鄧氏訥訥應了,禮數周到的送成國大長公主出了院子,等成國大長公主走出一段,才帶着婢女往來時方向去。
曹氏自知失言,礙於李昭等人還在跟前,一路也不便開口,可等到了墨枟堂,成國大長公主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沒留曹氏母女,曹氏只得忐忑離去。
這下屋裏只剩下李昭四姐妹,李昭和李曦對視一眼,看這架勢祖母是有話要說。
等祖孫分主次坐好之後,成國大長公主才開口,沒有鋪墊,直切主題,“你們且放心,甭管你們阿爹娶的誰,我們還能讓她欺負了你們去。”倪氏的話到底讓幾個小姑娘上了心,總是親孫女,成國大長公主也不會讓孫女們回去自己腦補,然後自己嚇自己。
這個理誰都知道,只是止不住的擔心,畢竟她們是姑娘,多得是時間和繼母待在一塊兒。何況她們大概會去父親任上,後院就是繼母的天下啊。
不過成國大長公主這敞亮話一說,幾個小姑娘都放心不少,剩下那點就要等看清楚娶進來的後母脾性了。
接下來成國大長公主還有更敞亮的話,“便是我不在,難道就做了聾子瞎子對你們不聞不問了,再說你們阿爹難道是擺設不成,還能由得親骨肉受委屈。你們且把心放回肚子了,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但有一點,若是恃寵而驕,不敬長輩,我是萬萬不容的。”她不會讓繼室磋磨孫女,但是也不想孫女刁難繼母。
說完,成國便看了李昭一眼,李曦年長又穩重,二娘四娘庶出且向來乖巧本份,最讓她擔心的是李昭,平日裏最為嬌慣這丫頭,她這年齡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和她講道理卻講不透徹,剛剛反應還是最大的。
李昭發現自己被重點關注,一想也明白幾分,嫡出、年幼、受寵,的確有資本叫板繼室,於是十分認真地保證,“我不會淘氣的。”她能說她受前世影響太深刻,一聽繼母,滿腦子的笑面虎,下藥使絆子,挑撥陷害……好一出家庭狗血倫理劇,不能更精彩了!
成國大長公主倒是被她嚴肅的模樣逗笑了,放柔了聲音道,“我們阿昭最乖了。”
當了好幾年小孩,李昭也摸到一點門路,當下笑得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驕傲,看得旁人都笑起來。
李曦笑道,“祖母放心,我會照顧好妹妹們的。”
成國大長公主欣慰一笑,若不是大孫女可靠,她也不會放心把孩子們送到她父親那。不是沒想過把孩子留在身邊,只李徽娶新婦后還會有子女,父子之情疏淡並非幸事,感情總歸是處出來的。
祖孫說了會兒閑話,雖然對繼母人選好奇的要死,但是誰也沒問,這不是她們該過問的。
不過李昭不敢問成國大長公主,私下只剩姐妹倆的時候,李昭便忍不住問了李曦。
那時候李曦正打算給李昭科普自家親戚譜,過幾天就要和親朋古舊見面,李曦打算先跟她說些緊要的親戚,好讓李昭心裏有數。
聞言,李曦笑道,“還沒定呢?”
李昭一臉你別想誆我。
李曦好笑,捏了捏她的臉,說道,“娶得可是宗婦,又是來做填房,可不得仔細了。”
李昭靈光一閃,湊過去八卦兮兮問道,“這次請客,是不是也存了挑人的意思?”
“你還挺機靈!”李曦輕點她的額頭。
李昭往後仰了仰身子,吐槽,凡是開宴不是要出么蛾子就是相親,往往是相親的時候出么蛾子,你當我那麼些年書白看的。
沒等李昭沾沾自喜完,李曦忽然正了色道,“這事自有長輩操持,在人前你莫露出跡象來倒顯得輕狂。”世家女又不是園子裏的花花草草,任你品評挑選,皇帝選秀選的也是民女,萬不敢叫世家勛貴把女兒送過來讓人挑三揀四。李家想選媳婦,也只能趁着宴會的時候私下相看,多看上幾回再打聽一下也就心裏有數了。
這點忌諱,李昭還是明白的,遂點頭應道,“我曉得哩!阿姐不要把我當什麼都不知道的娃娃嘛!”
‘噗嗤’李曦笑出了聲,斜睨她那三頭身,其意自明。
李昭鼓了鼓腮幫子,無奈事實勝於雄辯。
李曦也不再逗她,拉了她到自己膝前,語重心長道,“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出口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可收不回來。”停頓了一下,“方才,三叔母本意是憐惜二叔母,只是這話落得有心人耳中,可不就成了不敬長輩,再不是那也是長輩,輪不到做晚輩的評論。也不是說就要逆來順受,對方過分了,針鋒相對也未不可,不止可以付諸於口就是付諸行動都可以,只切忌授人以柄。”她肯定不想妹妹做個軟弱可欺包子但是也不能成個口無遮攔的炮仗
這話李曦說的相當沒底,她恨不得把自己會的都塞給李昭免得她吃虧,卻怕哪裏說得不當把妹妹教歪了,但是不說更不成。道理從來都不是照本宣科就能教會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領悟的,李昭正是明理辨是非的年紀,為了不讓她悟岔,就需要人在旁疏導。
十三歲的李曦,人生導師的工作做的委實忐忑,只能模仿着長輩教她的方式,加上自己的琢磨,戰戰兢兢的上任,逮着機會就要給李昭上課。
“你今天就應對的很好,不過咱們也駁回去了,就該把這事揭過去,若是再不依不饒,顯得我們心胸狹窄,何況曾大母也會替我們做主,你當曾大母為何獨留下叔婆?”
“曾大母要訓斥叔婆。”李昭道,那樣的情況,明顯就是要喝茶聊心了。
李曦一笑,頷首道,“其實訓斥也能另尋時間,你能猜到曾大母的意思,其他人可不更明白。這種情況下曾大母當著大夥的面獨留下叔婆,曾大母就是在明明白白的表示她老人家要責問叔婆,也是讓我們別記仇,她會替我們出氣呢。
你再想想大母,往日大母都會留我們小坐片刻,今天卻沒留三叔母和五娘,這是大母在提醒叔母,叔母一時失言,祖母也犯不着正兒八經的訓斥,這般小題大做也讓叔母失了面子,冷一下也盡夠了,叔母離開時神色有異,可見心中有數。”
李昭:(⊙o⊙)!她知道崔氏可能要收拾倪氏,但是真想不到還有做給她們看的意思。她也知道成國大長公主不滿曹氏所言,還以為自己姐妹的事情比較急,之後才會找曹氏聊人生。卧槽,突然覺得自己拉低了這個世界的智商水平,好虐!李昭陷入自我厭棄之中。
“為尊者,不可只想着顧全人之顏面怕傷和氣而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之態,別忘了有多少雙眼睛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來不能令其他人引以為戒,進而助長歪風邪氣。二來,沒丟過臉如何能印象深刻。再說怕傷和氣,那因此生出怨恨之心者,盡可遠之,如此心胸狹隘不知好歹之人根本不足費心。只其中的度,你要把握准了,輕不得重不得。”
李昭有些明白又有點糊塗,踟躕道,“不可姑息縱容,但要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事而異。”
李曦笑得欣慰,摸摸李昭的腦袋,“正是這個理,你且慢慢看慢慢學。”又徐徐道,“面子不是靠人給的,是自己掙來的,人立於世當謹言慎行,勿行失禮之事,自然人人敬重,反之也由不得人輕視。否則便是親近之人也不會無止境容忍,屆時只能是眾叛親離。”
早前倪氏言行失當,崔氏憐她悲苦又在跟前伺候了幾十年且到底是長輩,還會顧忌她的面子,這次倒是出乎李曦的意料,還以為又是安撫她們幾句再背後敲打倪氏一下。不過便是倪氏那般無狀,崔氏到底也給她留了面子,不曾在人前責備一句。倪氏如此肆無忌憚,難說沒有崔氏姑息偏袒的緣故。觀今日崔氏言行,恐怕崔氏對倪氏的耐心漸消,李曦嘴角翹了翹。
李昭默默看一眼李曦,雖未指名道姓,但是顯然箭頭直指倪氏,只覺提起倪氏,李曦神情略微秒,用詞較往日也更凌厲。
個中緣由,李昭穿來不足兩年尚不清楚,李曦卻是刻骨銘心。倪氏不喜成國大長公主婆媳,因她們皆非著姓女,猶愛挑剔三人規矩。成國大長公主生母方皇后出自名門方氏,門第只比倪氏高,自幼承庭訓,言行舉止無可挑剔。謝氏曹氏家族興旺卻是後起之秀以武起家,規矩上便有些不足。李曦自己也清楚,世家一些規矩矯情的令人髮指,若非自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很難不犯忌諱。
倪氏是長輩且又是有的放矢,謝氏曹氏很受了她一番磋磨,謝氏作為嗣婦更甚。守孝時謝氏那般病弱,倪氏也不曾放棄找茬,謝氏不肯叫她輕視,也擔心有損兒女名聲,硬撐着不肯示弱,最終落得早逝結局。
雖就謝氏身體狀況而言,沒有倪氏,她也未必能挺過去,但是倪氏所作所為無疑雪上加霜,李曦如何不恨不怒。
這恩怨,李曦是不打算現在就告訴李昭的,何必讓她小小年紀就沾染這些負面情緒,若是養成陰鬱偏激的性子,她哪裏有臉去見九泉下的母親。若是不說,到底事涉生母,李曦覺得李昭有權知道,遂李曦想着等李昭定性時再告訴她,
須臾之間,李曦就調整好情緒,“三叔母那話,私下裏與大母念叨幾句,也無傷大雅,這也是親近才能說不是,只是不該在那種場合說出來,二叔母還在跟前,那還是在曾大母的院門口。”
曹氏有些舉動,她不敢苟同,但是為人真不壞,其實大多場合,曹氏所為還是符合身份的,唯獨對上倪氏,一些言行頗令李曦無語。
李昭慢慢地點了點頭,曹氏她攏共只見過幾面,曹氏作為孫輩只需守孝一年,李昭還沒來,她便隨着丈夫李征上京。現在隴西,是為了參加除孝禮,曹氏恰巧診斷出身孕,便帶着五娘留下了。這幾個月,李昭在城外守孝,曹氏偶爾來看望幾兄妹,雖相處不久相知不深但覺得這個叔母對她們頗憐惜友善。至於倪氏,因為孝期重疊,和倪氏在一個屋檐下住了一年多,對她性情倒是知道一二,這次回來發現倪氏好像更尖銳了。
李曦繼續道,“就像現在,論規矩我是萬不能在這對叔婆和叔母說三道四的,只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們嫡親姐妹私下裏有什麼不能說的,若是親近如我們說個話還得裝模作樣,這日子還有什麼意思。”
李昭秒懂,人前女神,人後屌/絲。要是李曦知道她的理解,估計會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