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只此一眼,迷醉半生
蕭瀟早晨醒來,頭有些沉。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境,夢裏有外公,夕陽餘暉,他老人家負手在前面走,她在後面默默跟着,外公偶爾回頭看她,嘴角笑容很輕。
一前一後,沿途滿眼風景,醒來卻發現是一場夢,蕭瀟心中只剩惘然。
起身,拉開厚厚的帷幔,目光落在沙發上,微微閃神。
昨晚,她好像是在沙發上睡着的。
上午,接到姚飛打來的電話,問她去星海大學金融系任教事情考慮的怎麼樣。
姚飛舅舅是金融系教授,他舅媽病重,要到美國接受治療,姚飛知道蕭瀟暫時不可能進沈氏,提議讓她給他舅舅代教一年。
“我行嗎?”她欠姚飛太多,能還一些,固然好,但是就她這年紀,人家商學院的領導會同意嗎?
“你行,絕對行。”如果沒有一定把握,姚飛不會有這樣的提議,“這樣吧,我把你的電話號碼發給商學院的張昱晟院長,到時候,他會約你面談。”
“好吧。”
之後,她又和兒子說了一些話,只因星期三這條藏獒的託運比較麻煩,姚飛和沈微瀾還要過幾天才能回國。
“媽媽,我想你了。”小傢伙畢竟只有五歲多,再懂事,他還只是一個孩子。
“媽媽也想你。”五年來,第一次和兒子分開,蕭瀟眼睛裏漂浮起很多水汽,心更是潮濕一片。
那天離開英國,她一個人前往機場,出家門時,抱著兒子小小的身子,心裏的痛很真切,臉上的笑也很真切,“這幾天,你要照顧好自己,聽姚叔叔的話。”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兒子親了親她的臉,嗓音有些啞,“媽媽,我愛你。”
兒子眼眶很紅,但他硬是強忍着,沒有讓一種叫眼淚的東西流出來。
後來,姚飛打電話說,那天她離開家,沈微瀾一直站在窗前,直到她乘坐的計程車不見蹤影,沈微瀾才把自己關在她的卧室里,直到中午姚飛叫他吃飯,孩子才出來,眼眶紅腫,一看就知道偷偷哭過。
回星海市的前夜,蕭瀟幾乎一夜未眠,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捨不得離開那裏只是其一,其二是想着回到星海市后每一天的如履薄冰。
她不擔心自己,而是憂慮兒子的安危,把兒子留在英國,別說自己受不了與兒子的分離之苦,兒子也不會同意她獨闖虎穴。
安逸和面對是不可能同時兼得,選擇一種,就必須放棄一種,而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回星海市,做沈家長女,捍衛外公的心血。
正如外公所說,有些選擇身不由己,因為她的姓氏,因為她的身份決定了一切。
或者在別人眼裏,她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天之驕女,可誰又知道,她失去了很多很多,甚至差一點就命歸黃泉。
……
晚上鍾皓寒尚未結束商務飯局,就接到母親的電話。
他喝了點酒,為了安全起見,秘書陳梓桐開車送他回“棲霞山莊”,鍾皓寒在外有私人宅邸,但那山莊是他父母居住的地方。
那座著名的“棲霞山莊”坐落在星海市東郊,順山取勢,傍水而居,庭院佔地極為龐大,據說鍾邵達買下那塊地是準備建星海市富人區別墅群的,可五年前,鍾皓寒卻用金錢砸出了一處人間仙境給他們父母居住。
據說,“棲霞山莊”竣工后,經媒體曝光,短時間內便引起外界一片軒然大波。
風水師稱那裏是風水寶地,市民稱那裏是人間仙境。
陳梓桐開車駛進“棲霞山莊”地界,彷彿鑽進了熱帶雨林,道路兩旁種滿了茂密的樹木,楓樹和冷杉居多,沿途樹木,曾被鍾皓寒高價移植過來,壽高百年,遮天蔽陽,沐浴在陽光里,樹影與光影交織,縱使盛夏行走,也覺清涼。
置身“棲霞山莊”,時光彷彿凝固在最美的時刻。
這座堪比十八世紀的老莊園,在商業大城裏鬧中取靜,白日行走,處處林蔭日影。
絳紅色客廳,尤顯老派,鍾皓寒進去的時候,母親鄭晞臨坐在藤椅里看書,一隻胖乎乎的大白貓安靜的蜷縮在她腳邊,這樣的畫面無疑讓人身心放鬆。
看見鍾皓寒進門,鄭晞臨朝他笑了笑,放下書,摘下眼鏡,端起桌上的茶杯,發現空了。
鍾皓寒眼疾手快,接過母親手中茶杯,去續水。
鄭晞臨笑了。
“媽,我爸呢?”
“在書房練字。”自從兒子接手睿達之後,老頭子退隱在家,閑暇之時,就好這口。
鄭晞臨端起茶杯淺啜,鍾皓寒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隨手拿起一個蘋果,回到家,有些慵懶隨性。
他在削蘋果,低了眉眼,果皮沿着水果刀垂落在他的手指邊。
鄭晞臨問他,“昨晚那個周小姐跳江是怎麼一回事?”這事,今天都上報了,作為母親,她知道是那個周小姐對兒子一廂情願,但是外界不會這麼認為,有些媒體記者含沙射影說是鍾董喜新厭舊導致周小姐想要跳江自殺的。
鍾皓寒抬眸看一眼鄭晞臨,“媽,這事只能怪我爸。”
“……”鄭晞臨被兒子的話繞糊塗了。
鍾皓寒見母親不明所以,說不出的好笑,“誰讓我爸整出一個睿達房地產讓我接手?如果我鍾皓寒不是睿達的董事長,會有女孩子為我跳江嗎?如果我還身穿軍裝的話,估計沒有哪個女孩子會看上我……”
話說到這,他頓住了,六年前的7月29號,不是有一個女孩子看上他了?夏令營的男教官不止他一個,沈蕭瀟為什麼偏偏讓他去她宿舍……有這種想法時,鍾皓寒微一晃神,水果刀劃破了手指,他終於皺了眉,放下水果刀,去了廚房,用冷水沖洗傷口后,將劃破的手指含在嘴裏。
情不自禁的一舉動,讓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
“人的唾液含有EGF,不僅可以止血,還有加速皮膚和粘膜創作的癒合、消炎鎮痛、防止潰瘍的作用。”說這話的是一個六歲左右的女孩子。
六歲左右的女孩子不僅懂這些,還將他受傷的手指含在嘴裏。
陽光下,她穿白色碎花長裙,素凈的像是一朵遺世而獨立的河岸蓮花,清澈的眼神里進駐了笑意,就連嘴角的笑容也是流光溢彩。
那一刻,十二歲的他,心裏蕩漾出一池悠悠春水。
那晚,他不僅失眠,還做了一個非常羞人的夢……
一晃十八年過去了,他早已無法描繪出她的眉眼,但有一種人,也許只消一眼,便能被他存放在記憶里,永世難忘。
或許,這就是佛說,“只此一眼,迷醉半生。”
夜深人靜,他常常在想,如此將這麼一個人念念不忘,對他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