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人生何處不相逢
星界之門,全稱是“全體星界冒險者共同維護的線性與環狀的時間通道、平行與交叉的空間中樞、封閉與開放的宇宙門戶”,至於“全體星界冒險者共同維護”云云,更像是LHG官方營運部門冠冕堂皇的政治宣傳套話。
如果說穿行在多元宇宙的無數時空進行冒險活動的星界冒險者們,真的有什麼所謂的“對星界之門的共同維護權”,大概所有人第一時間都會投票選擇把這個特異空間裏那些混搭出視覺兼深度精神污染的詭異建築拆個一乾二淨才對。至於常住在這裏的星界商會的成員們,看看他們那些幾乎可以用“不可名狀”來形容的商鋪,就知道這些傢伙的審美觀已經差不多完全崩壞了。
就比如說一個賣烤串、炸年糕、麻辣燙之類風味小吃的路邊店,卻選用了一個下有熔岩之泉沸騰、牆體全是有角有翼的惡魔骨骼拼接起來的哥德式小教堂作為櫃枱加后廚。真難理解店主人究竟是怎麼想的,當客人看到爐火下面的岩漿之中時不時地有被烈火灼燒的骷髏在痛苦地上下狂亂掙扎的時候,誰還能有點餐的胃口啊?
至少魏野和司馬鈴是沒有那麼好的胃口,所以他們只是要了幾串小吃串,拿在手裏邊走邊咬,而不是坐在那家店的餐吧邊欣賞惡魔骨骸的岩漿之舞,邊開心地啃燒烤脆骨和骨肉相連。
當然了,根據最高行政機關LHG的對外宣傳詞,加入星界之門成為星界冒險者的LHG公民,或者說剛念完義務教育課程、得到公民身份的青少年們,都是為了“領會生命的真諦”、“為了真正地活着”之類看上去很形而上的玄妙理由,而毅然成為了這種穿行在不同時空之中,基本很難享受現代文明帶來的物質享受的高尚又優秀的年輕人。而常住星界之門的傢伙們不同程度上的審美崩壞傾向,也被LHG的宣傳部門說成了這些人“感受到了美與丑的相對性”、“跳出了美和丑的認知模式,得到了大自在”,從而成為了優秀的精神文明先進個人。
“這麼扯淡的理由,也就只有那些被忽悠的傢伙會覺着‘雖然看不大明白,但是真的很厲害’,而傻了吧唧地和LHG的星界之門營運機構簽署冒險者從業協議吧?”
咬着一串油脂四溢的香辣烤串,把全部家當都裝在包袱里背起來的魏野毫不在乎地評論道:“就算是為了‘體驗生命的真諦’,或者感悟什麼狗屁倒灶的‘真正地活着’,可選擇的手段簡直多到數不過來,而且要磨練心志什麼的,也不是非要來當星界冒險者才成。”
“那麼,阿叔又是為了什麼才從學校里跑出來,鐵了心要當冒險者的呢?”
司馬鈴捏着一串撒了桂花糖的炸年糕串,歪着頭看了看她的叔叔。
不出意外地,她聽見了魏野幾乎是以提到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悲憤表情撕咬下了一大塊烤肉,像嚼着仇人皮肉一樣用力咬了好幾下,然後“咕”地一聲吞了下去,才開始以一種仇大苦深的語氣喃喃地說:
“因為時空觀測裝置全部民用化,時空監測儀已經普及到小學生寫暑假作業都可以濫用的地步。”
“時空觀測裝置的濫用,對於依賴文字記錄與考古發掘為主要研究方式的傳統的歷史學、考古學,以及依賴田野考察和歷史學、考古學支援的民俗學和人類學而言,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作為一名即將去參加最後幾個還保有傳統民俗的地區進行田野考察的人而言,聽到從此全部院校都取消了民俗學和人類學的田野考察,以後的研究生人手發一個‘多羅母’五型便攜式時空觀測儀,全靠看時空觀測儀的攝像頭偷窺來完成研究的時候,你能明白我的悲憤之心嗎?”
盯着手中的香辣烤串,小鬍子的現任侍中寺書吏毫無儒雅氣質地又撕咬下一大塊肉來,那用力咀嚼的樣子,彷彿他嚼的不是烤肉,而是從眼光夫人型、光目女型到多羅母型的各種品牌型號的時空觀測儀。
“真是悲慘啊叔叔,”司馬鈴想了一下,決定不嘲笑自己的阿叔,“這就像是歷史上的被蒸汽機工廠取代掉的小手工作坊主發出的悲鳴一個樣啊。”
然而咬着烤串的青衫書吏只是同情地瞥了一眼他家的雙鬟髻丫頭:“因為技術進步,法官和律師也喪失了依賴玩弄文字遊戲壟斷法律解釋權的特權,沒畢業就失業的法律系學生又有什麼資格嘲笑為叔我。”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你阿叔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
毫無在大街上互相揭對方老底很丟臉的自覺,這對走到哪裏都很吵鬧的叔侄女兩個氣勢很足地對視着,簡直就是“旁若無人”這四個字的最佳寫照。不過,單就我行我素這點看,倒還真不愧是一家人。
按照一直以來魏野和司馬鈴每天都在上演的無聊戲碼,這種氣勢比拼的活動,一般都是以某個名義上的長輩為數不多的“長輩的自覺”發現的時候而自動分出勝負。只是今天他們的運氣似乎不大好,一個聽起來異常耳熟的溫厚嗓音適時地插了進來:
“這可不是曾在北邙山上相助我們的魏先生和司馬妹子?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能在星界之門遇到,更是有緣!有緣!”
一身做工精緻的獸面饕餮紋鍍紫銅的精鐵甲衣,就隨着這個自來熟的聲音插入了魏野和司馬鈴之間,看着趙亞龍那極為親切的笑容,叔侄倆也只能對着這個被他們敲過一筆的前冤大頭微笑致意:
“趙府主,能在星界之門遇見你,真是巧啊……”
像趙亞龍這種星界冒險者互助組織的領導者,當然不可能單身出現在星界之門。毫不意外地,魏野看見了趙亞龍身邊那兩個哼哈二將般的武者組合,善使少林棍法的釋天鵬和玩雙刀滾地堂玩得極好的柳葉飛,不遠處,全身綁滿繃帶坐在輪椅上的畢永正好奇地朝這邊張望,推着輪椅的花啟生則沒好氣地盯着魏野的臉狠看,倒不像是要看出朵花來,而是像在看賬面上的赤字。
消受不了這樣待遇的小鬍子書吏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朝着趙亞龍一拱手道:“趙府主,貴部誅殺北邙山出沒的狼妖,替洛陽城除了一害,又完滿完成了禁中的任務,想來這一戰收穫良多吧?”
“托福、托福!”趙亞龍笑着拱手還禮,“若不是賢叔侄女兩位及時送到了一批兵器,那次出戰便只能草草收尾了。回來擺慶功酒的時候,我們還在說,若是兩位也來我大槍府共事,當夜論功行賞,兩位肯定得敘一個頭功!”
看着這張極具親和力的臉,魏野默默地扒拉了一下肩頭有點松的包袱皮,趙亞龍簽的那張簽單還在包袱里躺着呢。就是不知道倘若加入了大槍府,當初那兵器是捐是賣?這所謂的頭功,是不是就和許多年前的私營企業的尾牙獎金一樣,是個口惠不貴的玩意兒?
下意識地探手摸了摸自己肩頭的包袱,本來只是魏野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手指觸處,卻感到包袱皮中有個物件正在不停地輕顫微鳴。雖然手指隔着包袱皮,但是那躁動着的物件卻太好分辨不過,正是剛剛在北邙山煉化成灰的那頭狼女隨身暗藏的青銅短刀。
這口刀是狼女以自身妖氣浸潤滋養出來的,雖然不是真正有靈性的寶刃,然而亦不能算是一般的凡鐵,能讓這刀躁動不安,只可能是與這把妖刀物性相似的東西與它產生了共振現象。快速地抬眼掃了一眼街頭大槍府的這群人,魏野就看見柳葉飛疑惑地探手按着腰間單刀的刀柄,似乎想要拔出來看個究竟。
雖然只有刀柄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柳葉飛那柄單刀的本來面目,魏野還是能斷定,柳葉飛腰間的那口單刀,也是狼女妖氣滋潤過的。只不過那頭狼女化出精魄遁逃之際,將這把單刀丟在了肉身那裏,才成了大槍府的戰利品。
魏野不着痕迹地一抖肩膀,讓包袱里自己手抄的那一卷《太平清領書》的竹簡版秘訣摘要展開,恰好覆蓋在青銅短刀之上。受到《太平清領書》經文章句一擾,包袱里的妖刀立刻消停下來。魏野一拱手,道聲“我們還有事要辦,就不打擾幾位了”,就想帶着司馬鈴溜之者也。
然而他實在是低估了趙亞龍那口水話連篇的拉關係的本事,這位很享受扮演東漢年間黑道大豪角色的大槍府府主,仔細看了看魏野和司馬鈴的樣子,忽然就以一種名偵探發現了案情真相的口吻,用半是祝賀半是稱羨的語氣說道:“莫非魏大師這次回歸星界之門,是來辦理星界冒險者正式就職手續的?不愧是高人,這手段就是不一樣。不過最近LHG為了精簡機構加節省開支,正在推行註冊服務外包。比起去官方的營運大廳,和語焉不詳的菜鳥辦理員扯皮,我覺得倒不如去外包了註冊服務的星界商會會員的店鋪去辦理,不但服務質量好,還能額外打聽不少情報。”
“哦,說起來哪家的服務質量最好?依我看,前面那條用太空殲星艦改造的鋼鐵王座街上,門牌第十三號,掛着風月堂招牌的那家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