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坐在許承則的車裏,透過霧氣蒙蒙的車窗,童唯安看着飛速後退的街景,安靜的彷彿不存在一般。林微澄和許承則閑聊的間隙,見身邊的表姐目光茫然,於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好些了嗎?你頭還暈不暈?”
童唯安回過神,笑了笑:“沒事了,回家不要提。”林微澄點頭,看向許承則:“承則哥你也要替我們保密。”
許承則從後視鏡里撞上童唯安的視線:“童小姐也需要我保密么?”
童唯安低頭笑道:“澄澄開玩笑的,哪裏敢麻煩許先生。”
“童小姐太客氣。”
童唯安拿包的手緊了緊,卻不再接話,林微澄倒是眸光微動,因為對童唯安的反應見怪不怪,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家老宅位於城郊,夾道的銀杏紅楓,落葉早已飄落了一條長街。民國時期的歐式建築早已按原樣翻了新,偌大一片庄園裏的白瓦紅牆,古樸和現代結合的相得益彰。林森和童玉夫妻倆,現如今深居簡出,漸漸的,倒真有了些退隱江湖的意味。
現在的有錢人家,似乎都已經習慣了一面在燈紅酒綠中搏殺,一面在青山綠水間修身養性。
許承則的車在林家老宅外面停下,謝絕了林微澄進門喝茶的邀請,告辭離開。林微澄和童唯安下車之後往前走了幾步,林微澄眼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下了車:“二哥!”
同樣剛下車不久的林景遲朝她揮了揮手,回過頭對助理何杉吩咐道:“把今天開會討論的內容整理出一個方案儘快交給我。車你開回去吧,明天上午十點讓司機過來接我。”說完,伸手揉了揉林微澄的頭髮,“雨還沒停呢,也不知道打傘。”
林微澄笑着打開他的手,她沒想到會在門前遇到自家二哥,她有些緊張的想着,如果二哥問起她們為何沒開車回來,她要怎麼把車禍的事瞞住他,而林景遲卻遲遲沒有開口。童唯安從許承則的車上下來的那個場景,讓他有剎那的失神。
“怎麼,是許承則送你們回來?”林景遲一邊攬着林微澄走進大門,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你看見了?”被二哥問個正着的林微澄頓時就有些心虛,見他一直看着自己,只得故弄玄虛的做了個鬼臉,“秘密。”
說完,生怕他繼續追問的林微澄快步向主屋走去。林景遲便皺了眉,回頭看向走在最後的童唯安:“怎麼回事?”
童唯安的腿一直在疼,之前又因為一頭撞上了方向盤,額頭也有些腫痛,她原本低了頭在兩人身後慢慢走着,聽到林景遲的聲音才抬起頭,發現他停了腳步,看着自己的目光裏帶着疑問,於是就有了些遲疑:“二哥剛才說什麼?”
林景遲見她神情有些茫然,笑容里就多了些譏誚。童唯安在他晦暗不明的神色里回過神來,知道他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自己的,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好氣地笑了一聲:“二哥心裏又編排我什麼了?”說著,她走到林景遲面前,仰起臉看着他,“幸好我不在意二哥怎麼看我,不然二哥這看垃圾一樣的眼神,豈不是讓我傷透了心。”
童唯安的眸子裏映入了庭院裏的燈火,看得林景遲轉開了視線,童唯安得意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他就已經微低了頭,呼吸溫熱:“我天真可愛的小表妹當年剛剛大學畢業就能被人包養,哪裏會懂得什麼是傷心。”
驀地,童唯安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間凍結成冰,卻又在下一秒里翻滾奔騰起來,讓她一下子就失了力氣,整個人幾乎癱軟下來。
林景遲垂眸冷笑,手上扶住她的動作卻極為紳士,童唯安咬緊下唇,將所有辯白的話咽了回去,用力甩開他的手。
“二哥,安安姐,你們怎麼走這麼慢?”
童唯安聞聲看過去,林微澄站在主屋門口柔和的燈光下招手,笑容乾淨又美好,她深吸一口氣,眼淚才沒有掉下來,努力朝林微澄露出一個笑容,只是她臉色蒼白如紙,指尖甚至還有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可這並不妨礙她看向林景遲的時候,唇邊展開一個張揚又肆意的笑容:“二哥是生意人,難道沒聽說過‘你情我願’四個字么?我願意賣,有人願意買,這和你林景遲又有什麼關係?”
童唯安的衣服之前在雨中被淋濕了些,這反而讓她有了借口一進門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間。而直到她躺進浴缸,身子還是抑制不住的顫抖。她把水溫調的極高,白皙的皮膚幾乎立即被燙紅,刺痛感明顯,可她恍若未覺,極為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對面的男人身材高大,童唯安想看清他的臉,可陽光從他所站的方向照射過來,刺得她不得不移開視線。許久,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來:“你什麼意思?”
“就這樣吧安安,”依舊和從前一樣親昵的稱呼她,可與此同時,面前的男人把早已寫好的支票遞過來,聲音冷漠而低沉,“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她似乎是明白自己正在夢中的,可站在對面的人將支票放在她手中,那薄薄的一張紙觸感卻如此真實。身邊流言日盛,她怎麼可能毫無察覺,可她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裏,哪裏能料到今天這個結果。童唯安覺得自己的心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被扎了一刀,讓她即使明知自己是在夢裏,也仍然疼得鑽心刺骨,卻哭都哭不出來。
她攥着手中的支票,抬頭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五官精緻,眸光深邃,她甚至能從他眼裏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卻沒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情緒的波動。
而此時她手裏的支票讓她變得更加可笑。
童唯安覺得自己幾乎下一秒就會笑出聲來:“真像恩客啊……”
對面的男人似乎強忍怒氣,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夠了。”
“我不會再和你鬧了。”童唯安的眼淚掉下來的那一瞬間,突然笑了起來,“因為我突然發現,許承則,你讓我覺得我就像一個給了錢就能上的婊||子。”
童唯安倏然從睡夢中驚醒,臉上已經一片潮濕。剛剛的夢她還有印象,但夢裏的情形她這幾年已經基本不會想起。今天再次夢見……是因為時隔六年和許承則戲劇化的偶遇,還是因為林景遲毒蛇一樣毫無溫度的折辱呢?
都不重要。
許承則之於自己,再怎麼痛入骨髓,也已經是過去。這世間誰沒有幾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既然不堪回首,那就不要回。至於林景遲,她從不知道原來他竟對那段過去有所耳聞——即使他誤解了自己和許承則的關係,又或許,這就是他厭惡自己的原因?
童唯安想到這裏,諷刺的一笑。右腿膝蓋處痛感清晰,她終於毫無睡意,起身下床拉開窗帘,外面已是晴空萬里,明媚的有些刺眼的陽光傾刻間灑進來,她下意識抬手擋住眼睛,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安安,醒了嗎?”門外傳來敲門聲,隨後童玉推開門,見童唯安正站在窗邊發獃,見怪不怪地走了進來,“昨晚澄澄說你的車出了點問題,沒事吧?“
童女士上個月剛剛過完四十歲生日,年輕時膚白貌美,如今經過歲月的沉澱,反倒更添風韻。不過外人眼裏這位雍容優雅的林家女主人,童唯安了解得再清楚不過了:作為家中么女自小備受寵愛,那位姑父又處處體貼呵護,讓她原本就有些固執的性格如今幾乎已經到了自負的地步。
“小毛病而已,沒事的。”童唯安並沒有和林微澄就這些小細節串供,未免說錯,只能盡量輕描淡寫。
“過兩天去給你挑輛新的,我就看不上日本車。”
童唯安一時失笑:“免了吧童女士,這車我開順手了,換別的不習慣。”怕她不同意,童唯安緊接着轉移了話題,“一大早過來,你不止想說這個吧?”
童玉不答反問:“你今天有什麼活動么?”
“你之前不是說今天有酒會?你專程叫我回來,我就算有什麼事,你也會讓我推了吧?”童唯安轉身看着自己的姑姑,挑了挑眉。童玉見她挑明,也不否認:“你既然猜到我想說什麼,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我給你訂了小禮服,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上來。”見童唯安不回答,童玉只當她答應了,“我知道……你的頭這是怎麼了?”
童玉的話說到一半,這時才看清童唯安的臉,驚呼一聲上前幾步查看,童唯安抬手擋了一下,笑道:“昨晚洗澡的時候太困,一頭撞浴缸上了。”
“總是這麼毛毛躁躁的!一會兒讓陳嫂上來幫你擦藥。”童玉不疑有他,一邊責怪,一邊抬手覆在她額頭上輕緩地揉着。童唯安乖巧的像只貓:“你剛才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不過這次只有許家的人和其他一些相熟的朋友,沒什麼外人。”
童唯安失笑:“只要你別讓我站在林景遲身邊,被你像介紹他的童養媳一樣介紹給別人。”
童玉一個眼風橫掃過去:“童養媳有幾個不是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你從十幾歲時第一次見景遲到現在,似乎就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吧,童養媳你都不合格。”
童唯安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看着童玉,眼神和表情都無辜得很,童玉最受不了她這個鬼樣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算了,你還真當我是什麼封建家長么?”她嘆了口氣,“你平時總是一個人,不談戀愛,朋友也不多,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得下?今天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哪怕只是多交兩個朋友也是好事。”
“我今天本來就沒什麼事。”童唯安縮進沙發里,拽了個抱枕抱在胸前,神色難辨悲喜,“但我想去墓園看我爸媽呢……姑姑,你讓不讓我去?”
童玉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童唯安你成心的是不是?我一心為了你好,你拿你爸媽當擋箭牌來對付我?”
“沒有啊,”童唯安的頭埋進抱枕里,笑聲悶悶的,“看看你,一把年紀了生什麼氣,我和你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