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珍品
手裏拿着價值千金的東西,為防止夜長夢多,次日,她早早就在辦公室等候孫老出現。
前生這隻瓷瓶就是通過孫老出手的,重生回來她也不打算另找門路。
孫老是這家典當行高薪請來的古董專家,眼光毒辣的很,一件古董上手之後得出的真假結論從沒出過岔子。聽說本身也是古玩收藏家,身家不菲,典當行的老闆有故交,才能被請來撐場子。
他的工作室在樓上最安靜的地方,原色的木門給人以古樸厚重的感覺,站在這扇門前,謝流韻忍不住擦了擦汗濕的手心,反覆幾次,才敲了三下門。
以孫老的地位,謝流韻本來是沒有權利來找他的。只是孫老往日指點過她,隱隱有教導的意思,靠着這點沒有點名的桃李之意,謝流韻就厚着臉皮來找孫老,饒是上輩子也這麼做過,還是難免有些窘迫。
砰、砰、砰,敲門聲彷彿敲到了她的心頭。
“請進。”孫老沙啞的聲音傳出來。
她扳下門把,輕輕挪動腳步進了門,腳下是亞麻色的地毯,踩上去讓腳步悄然無聲,她規規矩矩地在離孫老的工作桌前兩米處停下。孫老手執放大鏡,正聚精會神地看着手裏的一把紫砂壺,對於她的進來,只輕輕點了點頭,仍然埋頭在這個瓷瓶上。謝流韻沒有絲毫的煩躁,耐心地靜靜等候在一旁。
片刻之後,孫老直起身,把放大鏡擱在一旁,抬手招謝流韻:“流韻你過來,看看這隻紫砂壺。”
謝流韻依言上前,先把紫砂壺蓋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之後,才上手觀察這隻宮燈式樣的壺。
能拿到孫老辦公室的,多半是已經鑒定是真品的東西。饒是如此,她也不敢懈怠,認真地查看。
這隻紫砂壺身晶瑩潤亮,紋理清新、圓潤,觸手細膩卻不打滑,壺嘴、壺蓋、壺把手在一條線上,宮燈的紋路清晰,壺底有款。謝流韻只看了一眼,便認出是楊彭年的款識。
楊彭年是清朝的制壺大家,儘管這把壺造型並不繁雜,卻沉穩如山,精神氣飽滿。壺身又有經年潤揚而生的光澤,古拙之氣撲面而來,毫無疑問,是真品。她忍不住多摸索了一番,細細體會此時的手感。
孫老點正想說什麼,眼睛一溜掃見了放在謝流韻腳邊的背包上,奇道:“你帶了什麼?”
謝流韻一愣,連忙抓住機會,放下紫砂壺,把青花瓷瓶從背包里取出來,道:“孫老,我從鬼市上買了只瓶子,想請您給指點下。”
“唔……”孫老往椅背上靠了靠,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她心知自己是在冒險,以孫老的身份地位,冷哼一聲都會帶來她承受不起的結果。可她也在賭,賭孫老的好脾氣和往日的栽培之情。
她恭恭敬敬地把瓶子放上了桌子,道:“這瓶子是我前些日子在鬼市淘來的,價格不貴,攤主說是工藝品,可我反覆察看,越看越覺得這瓶子有股真意。所以,想冒昧地請孫老您給掌掌眼。”
孫老打量了青花瓷瓶一眼,眸中的興緻高了些。
他拿起瓷瓶,上下觀察了一番,看着底部的印鑒,頭也不抬拋出一個問題:“你來說說看,這明代成化年間的青花瓷,有什麼特點?”
謝流韻不假思索,開口道:“成化多淡描青花。紋飾佈局前期疏朗,後期繁密,多畫三果、三友、九秋、高士、嬰戲、龍穿花等。花葉似手掌撐開狀;葉子多齒邊,花葉均無陰陽正反;魚藻的水草飄似海帶……胎質細膩潔白,釉極細潤有玉質感,但稍微發青。款識除“天”字罐外,還有“大明成化年制”六字單、雙行款……”
這些資料在她腦海中盤旋多日,此時倒背都不成問題。
孫老從瓷瓶上移開視線,他放下放大鏡,向後靠在椅背上,轉過頭來正眼看着謝流韻,用手指了指桌面上的那隻青花瓷瓶,淡淡地問她:“那你覺得,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謝流韻脫口而出。
孫老的神色沒有什麼變化,他看着謝流韻,抬了抬下巴,又問:“說說看,你的判斷依據是什麼。”
兩輩子的底氣在,她態度落落大方,組織語言說明緣由:“這隻青花瓷瓶的胎質細白,迎光透視,隱約可見胎體泛出淡淡的肉紅色,這是成化瓷器的重要特徵……”
“另外,孫老您教過我各朝各代款識的鑒定方法,成化年間的款識還有六句歌謠,‘大’字尖圓頭非高,‘成’字撇硬直倒腰,‘化’字人匕平微頭,‘制’字衣橫少越刀,‘明’日窄平年應悟,‘成’字三點頭肩腰。這些我都對比過……”
“還有,瓷瓶砂底呈褐黃-色,上手摸卻無粗糙感;筆法用小筆觸,青花發色濃重,有濃淡層次和黑褐色結晶斑……”
“……”
前生她做了無數多的功課,就是為了先排除贗品的跡象。越看越覺得再真實無虛,這才敢拿來給孫老看。這輩子有金手指在,更是敢打包票。將自己的理由說完,她抬眼窺探孫老的神色,正好看到孫老掛着滿臉的笑意,在她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孫老此時的態度,曾經她捉摸不透,忐忑不安。如今再看,不過是長輩考校後輩慣常的嚴苛罷了。
“不錯,你說的都對,所以,”孫老笑吟吟地指了指桌面上的青花瓷瓶,“這是一個真品,而且,是個保存極為完善的,不折不扣的官窯珍品!”
不折不扣的珍品!
她的全部神經,就等着這句話!
聞言,彷彿點燃了無數叢煙火,身體裏奔涌的血液一下子衝垮了剛才滿心的緊張,只覺得渾身有數不盡的勁,唇角眉梢的笑意燦爛明媚,收也收不住。好在早有心理準備,倒不至於像上輩子那麼失態。
孫老靜靜地笑看她整理情緒,見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心裏默默頷首,才笑着問道:“流韻啊,你這隻瓷瓶,要出手么?”
“出手?”謝流韻下意識地反問。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她暗自嘲笑自己還是有些不冷靜。
“是啊,這隻青花瓷瓶的品相很好,拿出去絕不愁買家。我的老友有個正好喜歡青花瓷,若你有出手的意思,我就倚老賣老,截個胡。”孫老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放心,我那老友有錢的很,價格上絕對不打馬虎。我可以為他作保。”
謝流韻重重地點頭道:“嗯,那就麻煩孫老了。”
她的反應似乎不出孫老的所料,他沖謝流韻點了點頭,拉過桌面上的固定電話,隨手撥了個號,可見對對方的號碼熟記於心。
電話撥通,孫老沒有提話筒,按下了免提,對方爽朗的笑聲通過電波傳了過來:“孫老頭,你這個時候打電話,有什麼事?”聽聲音,對方的年紀也不小了,這也難怪,被孫老稱為老友的,也不可能是年輕人。
謝流韻豎著耳朵聽孫老和對方寒暄了兩句,孫老就直奔了正題:“老周,我有好事找你。”
對方有點納悶:“什麼好事?”
“我這裏有隻成化年間的青花荷塘魚藻紋瓶,品相很好,前段時間你不是正嚷嚷着要收一個么,要不要?”
“要要要!怎麼不要?!!”周老激動的情緒通過電話就能聽出來,“果然是老朋友,惦記着我,你要是今兒把瓶子給我拿來,我那壇封藏了上百年的女兒紅就送……咳咳,就給你打一瓶子!”
聽到這裏,謝流韻忍不住咬着嘴唇,生怕泄露出笑意。
孫老略有些尷尬,他抬眼瞄了謝流韻一眼,一本正經地道:“誰是為了你那酒……對了,準備好錢,我這就帶主家去找你。”
“太好了,那我的酒就可以省下來了……”周老的關注重點歪了一下,隨後又追加了句,“錢沒問題,我孫子有的是大把的錢孝敬我哈哈哈哈,羨慕不羨慕啊老孫?”
笑聲傳過來,直讓孫老的眉毛跳了跳,他拎起話筒捂上,轉頭對謝流韻說:“你先去收拾收拾,十分鐘之後出門。”
謝流韻連連點頭,轉身出門,體貼的關上門。
門板的隔音效果不那麼強,透過門,她還能聽到門裏孫老拍桌子氣急的聲音:“……酒……不能少……開玩笑……能當真么?”
謝流韻偷笑着離開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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