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碰瓷
《格古要論》說:“汝窯器,出北地,宋時燒者。淡青色,有蟹爪紋者真,無紋者尤好,土脈滋媚,薄甚亦難得。”
汝瓷名列中國五大瓷器之魁首,釉色極美,引人追捧。然而傳世珍品極少,南宋時已有“近尤難得”記載,流傳至今的珍品不過幾十件。
明代前期景德鎮德御廠曾一度仿燒,清代雍正、乾隆時更有年希堯、唐英等督窯大量仿燒,但鮮有亂真者。民間曾有有句話,叫做“總有家財萬貫,不如汝瓷一片”。
之所以提這麼多,是因為她手裏這個天青色的瓷碗,論年代,連民國都到不了,根本就是現代製造的,釉色、器型粗劣得很,估計在陶瓷店裏連三四十塊錢都要不了!
那中年男子卻彷彿碎的是他的五臟六腑,表情痛苦萬分:“幾十萬啊,我家兒子能不能上大學,全靠這個碗了,可現在,一切都沒了……”
他猛地扭頭,抓住謝流韻的胳膊不放,惡狠狠地說:“你得賠我,賠錢,不賠別想跑!”
若不是他眼神里隱隱流露出幾分齷齪,謝流韻還真被他的演技騙到了。
論表演,誰不會呢?!
她當即露出疑惑的神色,訥訥地問:“這是古董?看着不想呀,不會是……您家吃飯的碗吧?”
中年男子噎了下,隨即更是怒髮衝冠,他一把搶過那隻天青色碗,唾沫星子噴到了她的臉上,色厲內荏地道:“小姑娘家家別亂說,懂不懂古董呀你?這可是五大名窯之一的汝瓷,你才見過幾個?我這可是專家鑒定過的,能進博物館的真品!值好幾十萬的!”
說是這麼說,他的眼神里露出幾分緊張神色。
謝流韻也不揭穿,直接露出驚恐的神色,看着那隻天青色的小碗束手無措,看神情似乎要哭出來了:“這,這麼貴……我沒錢,賠不起。”
“沒錢也得賠,我不能白白虧了這麼多錢。”中年男子的眼神隱晦地往她的胸前溜了一遍,面色卻依然是怒氣沖沖的樣子。
謝流韻咬着嘴唇,眼睛往四處瞅,像是要找個人求助。偏巧這會兒人少,周圍的地攤主埋頭不理會閑事,遊客們也深奉“不趟渾水”的要訣,只有幾個人遠遠地望着,也不靠近。
她失望地收回視線,再瞧了眼手中的天青色碗,小心翼翼地問:“我也是剛畢業,沒什麼錢,能不能少賠些?”
中年男子咬咬牙,比出兩根手指:“至少二十萬,不能少!”
“……”
謝流韻的全部家當,算下來連三萬塊錢都不到,二十萬?若不是她心裏有底,這個時候怕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剛才環顧了一周,沒發現有像中年男子同黨的人。再說,要是有同黨,這個時候怕是也出來和稀泥了。看來這個碰瓷的是孤身一人,這種情況比她想像中要好對付。
她原本想找個借錢的理由打電話報警,以她手裏的錄音還有這攤不值兩百塊居然敢要價二十萬的“古董”,告一個詐騙罪妥妥的。誰知,原本發熱程度還可以忽略的玉墜這會兒溫度飈地厲害,簡直到了發燙的程度。
對未知的恐怖導致臉色發白,呼吸急促,再加上忽然湧上來的強烈飢餓感,她的心臟撲通通跳得厲害,張口還沒說話,就覺得眼前一黑。
中年男子傻眼了。
他就是附近的二流子,混混,整日無所事事,沒有生活來源。前段時間聽同伴閑聊時說什麼碰瓷好來錢,還說了幾個套路,心動之下,也準備試試。
今兒出門時他隨手從家裏摸了個碗,再加上平時從別處順手牽羊摸回來的小玩意,裝進包里,打扮得一本正經,想好了說辭,在鬼市裡轉悠了幾圈,終於瞅准了目標。
謝流韻孤身一人背着背包滿場溜達,看物件看得有模有樣,打扮也不像是窮得咣當響的。年紀輕輕,對古玩有好奇,沒朋友在,好糊弄也好嚇唬,正是碰瓷的好選擇。
他故意繞了一圈,撞了不知為何心不在焉往外跑的她,順理成章地訛上了人。
眼看快要成功了,誰知一聽價格,這年輕女子居然臉色發白,滿頭冷汗,抓着胸口昏昏要倒。難道他今兒點兒背,把人嚇得心臟病發作了?
他膽子小,又是頭一回碰瓷,眼看情況不對,頓時有些立不住了。萬一鬧出來個事,別說錢拿不到,說不定還要吃官司。
他再也不敢碰謝流韻,腿腳發軟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她,聲音有些發顫:“你,你沒事吧?拿,拿不出這麼多也沒事,我……”
緩過一陣兒,謝流韻艱難地從背包里摸出只瓶子,倒出一把巧克力豆看也不看直接塞進嘴裏。德芙的巧克力豆原本是塑料包裝的,她嫌拆包裝不方便,索性拆開用塑料瓶裝着,誰知,這花花綠綠的巧克力豆被對面那個中年男子當成了心臟病葯,更是無比恐慌。
謝流韻哪裏想到那麼多,她心裏正懊惱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了人,再加上心慌得厲害,只想趕快打發走這人。奈何身上沒勁兒,想放狠話,氣勢也提不上來:“二十萬,我拿不出來,現在,只能給五百塊……”
“五百塊就行,五百塊就行……”中年男子忙不迭地說。
話還沒說完,對方居然這麼配合,絲毫沒有尋常碰瓷人那種扒皮抽筋的狠勁兒,謝流韻愕然了。
雖然不甘心掏錢,不過,能用五百塊解決,她也很願意。
從錢包里取了錢,遞給對方,就見對方逃跑似的轉眼消失不見,連地上的背包也沒撿,她完全摸不着頭腦了。
她坐在地上又緩了會兒,積攢了些力氣,撐着身體起身。走之前看到地上的這個背包,心想既然花了錢,就當是藝術品拿回家擺着算了,就一併拎起來走人。
好不容易走出了鬼市大門,她抬手招了輛出租車。管它價格貴不貴,先到賣早餐的地方填飽肚子再說。
兜兜轉轉,一圈回來,已經上午十點多了。
打開家門,踢掉腳上的鞋子,她疲憊地直奔沙發而去,等窩進軟綿綿的沙發里之後,渾身一點兒勁兒也不想使了。
不知為何,胸口這枚玉一直在發燙,然而,兩個小時過去了,除了餓得厲害之外,也沒有別的異狀。就算她現在已經填飽了肚子,溫度還沒降。
精神繃緊得時間長了,她索性也就不當一回事。
終歸是撿來的這條命,斷頭刀早一點也是挨,晚一點兒也是疼,除了後悔沒能早點賺到錢給父母之外,就是沒有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哪怕是回家看看也好。
結果,忙乎了一上午,什麼也沒辦成不說,還平白地打水漂了五百塊。
想到這裏,她掙扎着起身,走到門邊把隨手扔在這裏的背包打開,翻翻看到底裏面都裝着什麼東西。好歹花了五百塊,扔也要看個明白。
首先肯定是那個磕碎了一角的碗,放在一邊準備等會兒扔掉。
接下來是一個黑黝黝的香爐,不知是從哪裏弄來的,香爐里厚厚一層香灰顛簸着磕下來,摸得她一手灰濛濛。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拿到香爐時,有股涼涼的感覺順着她的手向上竄。靜靜地體會,反倒又感覺不出來。她心想大概是香爐材質的問題,也不當一回事。
接下來是一本爛冊子,被蟲咬的坑坑窪窪,頁面發黃地很,抖一抖就要掉渣的感覺。封面上還能看清幾個字,“佛說阿彌陀經”。認出這幾個繁體字,知道是經書,她也就失了幾分興趣。
看看背包里沒有瓷器了,她也不耐煩一個個拿了,直接拎着背包的底部往下倒。
“嘩啦啦……”
從背包里傾倒下來不少東西,有幾枚錢幣咕嚕嚕地往外滾動。
她隨手拈起來一枚,銅錢有杏子那麼大,表面有些發綠,銹跡斑斑,正面方孔四周有四個楷書大字,“保大元寶”,書法俊秀拙樸,背穿上鐫一天字。
“保大元寶?”她念了一遍,腦海中似乎有什麼印象。
正在這時,一股強烈的涼意順着她捏錢幣的手指往上滿眼,她沒料到,驚嚇之餘猛地一抖,已經把錢幣扔了出去。
銅錢咕嚕嚕地在地上轉動,轉動,而後停了下來。
謝流韻盯着那枚發綠的銅錢,簡直像是看到了異形、怪獸!那股涼意讓她瞬間聯想到了很多,比如盜墓、墓穴、死人……她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胳膊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地雞皮疙瘩。
再看看已經倒在門口的這一小堆銅錢,她深深地後悔自己的速度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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