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癔症(八)
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床上,蘇凜兩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有些睡不着。
他小時候就是住在自家鄉下的小洋房裏的——是的,過去。
自從他和媽媽兩個人被那些所謂的“親戚”搶了田地和財產,趕出家門之後,他就再沒有回去住過了。
想到這裏,蘇凜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微微擰起,臉上也帶上了些許煩躁。
翻了個身不再去想這些東西,蘇凜看着窗戶外邊鋪滿了星光的天幕,輕輕地舒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雖然這棟洋房外面看起來和自己家裏的不一樣,但裏面的佈局,以及他的房間,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拿被子蒙住腦袋,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但大概是因為周圍的環境和記憶里太過相似了吧,以前的事情總算一股腦兒地往腦子裏鑽,弄得蘇凜無比焦躁。
終於,蘇凜有些暴躁地扯下了蒙在頭上的被子,猛地坐起身來,伸手就朝枕頭底下摸去。
枕頭底下自然是空空如也的,什麼也沒有。
略微恍惚了一下,蘇凜才抓了抓腦袋,長長地出了口氣,靠在了床頭。
蘇凜是會抽煙的,剛上大學那一陣子,還抽得很兇——要不是齊昊然硬是磨着那些個老師,把自己的宿舍換到了蘇凜這裏,天天盯着他,說不定他現在也是個老煙槍。
說起那個時候的事情來,蘇凜就忍不住有些好笑。
——你說你一個計算機系的,硬是要擠到心理系的宿舍里來是幹什麼呢?
但是,好笑的同時,心裏卻是暖洋洋的。
高考的時候,他是沒考好的,但齊昊然那分數,上一本可是妥妥的,也不知道是抽的什麼風,非得跟他報一個學校,還說什麼“有難同當”的。後來又整出了換宿舍的事情,弄得就連老師看到他倆,都忍不住感嘆一句“兄弟情深。”
也是虧得齊昊然整天盯梢,蘇凜抽煙的次數也減少了——每次他一掏出煙盒來,齊昊然那眼睛,就跟探照燈一樣看過來,他也得抽得下去啊!
每次這種時候,蘇凜就乾笑兩聲,直接把煙盒往枕頭底下一塞,舉手作出投降的動作。
但煙癮這東西,畢竟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戒掉的,有時候心情不好了,蘇凜還是會抽兩根——總是往枕頭底下摸煙盒的習慣,也是那個時候養成的。
後來蘇凜這煙,還是實習的時候。
來找諮詢師做諮詢的,心裏都是有不痛快的。而煙草的味道有些刺激,會讓人難以平靜下來。如果本身就抽煙倒是還好,要是碰上那些個原先就討厭煙味的,別說建立良好的咨訪關係了,人家見他第一眼說不定就把他打上黑名單了。
在床上又坐了一會兒,蘇凜終於還是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跑對面房間去了。
嚴文博有些認床,再加上第一次一個人睡這麼大的房間,難免地就有些睡不踏實。
這不,正在床上翻來翻去的,突然聽到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動作頓時就僵住了。
那些個大房子裏的鬼故事在腦子裏排着隊竄過去,嚴文博的額頭上不由地就泌出了些許冷汗來。
聽着身後那腳步聲一點一點來到床邊,嚴文博睜着眼睛,愣是不敢轉身。
說不定他轉個身,就算看見個女鬼也不一定怕,但都說未知才是最恐怖的,嚴文博這會兒,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真是生怕弄出一點動靜來。
僵着身子等了半晌,身後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嚴文博的心裏頓時就有些忐忑。
這是……走了沒?
想想他一個大男人,居然被這種聲音嚇成這個樣子,也是挺憋屈的。不過,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是?
又等了一會兒,身後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嚴文博又想,這屋子畢竟也是一直有人住的,有人氣,那東西,應該不會那麼囂張吧?
這麼想着,嚴文博定了定心神,一點點地、像是害怕驚擾到什麼一樣轉過身去。結果一轉過身,他就看到床邊杵着一個人影。
猛地坐了起來,好容易才忍住沒像個女人一樣尖叫起來,嚴文博全身都緊繃著,手也伸了出去,抓住了放在床頭柜上的枱燈。
嚴文博就這麼和那個身影僵持了一會兒,突然聽到對方開口了:“能把你的手從枱燈上挪開嗎?那枱燈幾百塊錢呢,砸了你賠啊?”
……這欠揍的語氣和聲音,怎麼就這麼耳熟呢?
默默地把抓着枱燈的手收了回來,嚴文博盯着那個人影看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這不是蘇凜嗎?
“你來這裏幹什麼?”頓時,心神一松,心裏的話就脫口而出了。
聽到嚴文博的話,蘇凜頓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我怕黑。”
“……哈?”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嚴文博很是懷疑剛剛自己聽到的內容,“你說什麼?”
“我說我怕黑!”蘇凜擰着眉頭重複了一遍,一屁股在床上坐了下來,“把燈打開。”
“……哦。”嚴文博條件反射地照做,做完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怕黑來我房間幹嘛?把房間裏的燈開着不就行了?”
“燈壞了。”蘇凜把手裏的被子放下來——嚴文博這才發現他手裏還抱着其他東西。
……等等,他這是準備在這兒睡了?
嚴文博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那枱燈呢?”
“也壞了。”蘇凜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說道,絲毫不去考慮他房間裏的燈哭暈在廁所的心情。
“……不是還有其他房間嗎?”嚴文博的眼角跳了跳,簡直無法理解蘇凜的思維。
“我就愛睡二樓不行啊?二樓就仨房間,一個你睡了,一個沒燈,還一個是書房,難不成讓我去睡書房啊?”頓時,蘇凜的語氣就惡劣了,“這是我家,我愛睡哪睡哪!”
嚴文博:……
再次深刻地領悟到了蘇凜的厚顏無恥,嚴文博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額角,抬手表示投降:“好好好,你愛睡這兒就睡這兒吧,我去你房間睡行不?”
“不行!”沒想到,聽到嚴文博的話之後,蘇凜無比乾脆地拒絕了。
蘇凜看着嚴文博,一臉的義正言辭:“我房間裏可到處都是我*,要是你干出個什麼事來怎麼辦?”
嚴文博:……
看到嚴文博想要反駁,但愣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蘇凜很好心情地咧了咧嘴。
……果然,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面,果然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不過,蘇凜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他把手裏的被子往地上一鋪,直接躺了下來:“行了,也沒說搶你的床,我打地鋪就成。”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記得留個燈。”他可沒忘記自己用的借口。
看到蘇凜背過身躺好,沒有再說話的意思,嚴文博抽了抽嘴角,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說,也躺了下來。
本來就認床,房間裏還多了個人,床頭燈還亮着,嚴文博這下是更加睡不着了。
他看着躺在地上半天再沒有動靜的蘇凜,忍不出輕輕地嘆了口氣,背過身去。
比起嚴文博來,蘇凜再怎麼說也是住了好幾年的宿舍了,當然沒他那麼多毛病。但是,今天他也確實有些睡不着。
九月份的天氣還是比較熱的,這才在被子上躺了一會兒,蘇凜就開始後悔起剛才沒直接拖着涼席過來了。但是現在再讓他過去拖,他又不樂意了。
翻了個身對着床,蘇凜看着嚴文博的背影,突然開口說道:“我小時候經常被人欺負,有一次被套了個袋子,綁着關到了廁所里。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被綁架了,連哭都不敢哭,生怕惹怒了‘綁匪’,把我給‘撕票’了。”頓了一下,蘇凜笑了笑,繼續說道,“結果到了放學我還沒回家,老師和家長都找了好半天才找到我。從那以後,我就非常怕黑。”
這話蘇凜可沒有騙嚴文博,雖然蘇凜是不記得了,卻是媽媽以前跟他說的。一邊說著一邊抹眼淚,說她有多後悔,那個時候沒有多注意一點他在學校的情況。
——只不過,唯一不一樣的就是,他並沒有落下怕黑的毛病。
蘇凜的語氣非常雲淡風輕,但是落在了嚴文博的耳朵里,卻不是這麼回事了。
心裏有股酸酸漲漲的疼,大概這就是別人所說的“心疼”了吧?
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來,嚴文博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能一動不動地,好像睡著了一樣。
蘇凜也不在意,只是笑了一下。
他當然是故意把這件事說出來的,在諮詢的過程中,適當的自我暴露能更容易建立好良好的咨訪關係。
伸出手枕在腦袋底下,蘇凜勾着唇角,繼續說道:“其實我還挺羨慕你的,至少你有脾氣,還能對你家裏人發出來,像我,就只能在這棟房子裏,一個人開着燈睡覺。”
嚴文博那邊還是沒有動靜,好像真的睡著了一樣。
蘇凜毫不在意地笑笑,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沉默在整個房間裏瀰漫開來,好半天之後,蘇凜才聽到了嚴文博一聲輕到不能再輕的:“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