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Chapter 102
入監教育中心的探監日是在每周的周五,原則上來講每個罪犯的家屬在一個月內只被允許去探視一次,不過因為龐叔叔和吳叔叔他們當時關係走得比較通,所以現在我媽一個月至少能去看我爸兩次,偶爾也會去三次,甚至還能帶些吃的給他送進去,這樣一來我們多少都能踏實一點。
現在我爸是在他們那個裏面的書報室當管理員,每天還定點上班,有一間辦公室還能配台電腦,裏面就坐着他跟另外一個警官,主要負責中心裏頭一些人員調度以及其它雜項方面的檔案管理。
這是個聽起來不錯的差事,當然不是誰想做都可以做,一方面有我媽的疏通工作在裏頭,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監獄裏面關着的犯人有文化的不多,而跟我爸類似的經濟犯好些都是犯下了上千萬大案的主兒,那一個個就算被關了進去也是心氣兒極高的,不屑於做這些活兒,寧可買通了關係在房間裏面窩着。
不過我爸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他是個極愛看書的人,能讓他待在書報室里有東西可看他就已經非常滿足了。另外和他一起的那個警官在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也對他的學識和能力很佩服,倆人關係竟還處得不錯,所以有時候那位警官也會讓我爸用他的電腦上上網看看新聞什麼的。聽說他還讓我爸幫他看股票,我爸給他指了幾個他試着去買結果都賺錢了,他對我爸就更是欽佩。
不過這些都屬於是附加的好處了。最讓我媽和我感到放心的是我爸現在不用每天跟其他的犯人混在一起,因為那裏面真是魚龍混雜、各種人都有,大到殺人犯、毒梟,小到搶劫犯、小偷,即便有監控但若是長期跟這些人在一起難保不會出什麼事情,所以現在這樣每天就回房間睡個覺已經是很理想的狀態了。
這周周五,我媽請了半天的假,中午回來后她做了飯讓我跟何安吃完就開車帶着我們倆一起前往入監教育中心。
關於何安要去看望我爸這件事在當初我倆還沒回天津的時候我就跟我媽說過了,她聽到后的第一反應跟我一樣,也是說監獄不是誰都適合去的,她說何安跟咱家這事又沒有什麼關係,不要讓人家孩子年紀輕輕地就往那種地方跑。如果可能的話,一輩子不去都沒有問題。
但是因為何安很堅持,所以我也是又跟我媽說了說,我很清楚他的想法所以就把這些都告訴了我媽,我媽讓我給她一天的時間考慮,最後她還是同意了。
然後這一回,我媽再次見到何安后對他依舊十分親切,甚至比上次還要親切,我想我媽應該也是不想讓何安覺得內疚,就儘可能地對他好,顯示出她對他沒有絲毫的怨怪。
何安心裏自然是明白我媽的良苦用心的。所以他原本應當是打算要找個時間正式向我媽道歉,但現在似乎已經作罷。
要讓我說,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過去的事就都過去了,我們現在應該着眼於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
從我們家那裏開車到入監教育中心,如果路上不太堵的話大約四十分鐘就到了。去這邊的路和當時去看守所的路比較像,都是在快要到的那一段沒有柏油馬路也沒有水泥路,只有一條被各種運煤拉礦的車壓出來的坑坑窪窪的土路,跑起來車就像坐在電動椅上面一樣,上上下下的,十分不舒服。要是偶爾碰上個下雨什麼的就更麻煩,這一片整個就變成了汪洋大海,一眼望過去你壓根不知道什麼地方有坑、有坑的話又有多深,簡直比摸彩票還要讓人緊張。
好在我媽在跑了這麼多次之後已經跑出經驗來了,在這一點上我特別佩服她,她幾乎把坑的位置和深淺都背在了腦子裏,我這次坐車就明顯感覺到和我暑假回來的時候不一樣,顛得程度已經減弱不少了。
現在我跟何安並肩坐在後排,我能感受得到他似乎是有些緊張,於是就悄悄將他的手握住,他扭頭看了我一眼,輕輕笑了一下,我便也對他安慰地笑了。
不過雖然我自以為自己動作做得還蠻隱晦的,但是我媽已經從後視鏡里都看到了。我看向後視鏡的時候就見她正一臉意味深長地對着我笑,臉上就有些發燒。
“對了何安啊,一會兒等見了你叔叔你想說什麼話就隨便說,不用刻意顧忌着什麼,你叔叔現在看得很開的。”待車停在大門口以後我媽就回頭對何安說道,她肯定是怕何安心理壓力太大到了那兒什麼都不敢說,比如像監獄、坐牢、犯人等等這些比較敏感的詞彙他可能都會刻意迴避。
何安聽到我媽的話之後就聽話地點了點頭:“謝謝阿姨,我知道了。”
我見他這一副乖乖的樣子就不禁覺得想笑,偷偷拍了他一下問:“你確定真得要進去嗎?”
“嗯。”何安沒多說話,就點了點頭,感覺他現在整個人都處於一個繃緊了的狀態。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試想一下要是我第二次見到自己心愛的人的父親是在監獄裏面的話,我也緊張,再被我的病情催化一下我可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走進有武警把守着的大門,再往裏走個四百米左右就是他們教育中心的主樓,有三層樓高,最正面的大門是被鎖住的,而這道門也是裡外人員交換的唯一一道門,犯人或是警官進出都必須通過這裏,兩邊各有兩名荷槍實彈的武警站崗。
來探視的人則是要從側邊的一個小門進去,先在一樓的那個房間裏面登記,會見室是在二樓,登記完之後等着上面的警察叫犯人過來,再把家屬放上去,每回最多可以同時上去八撥人,遇到人多的時候還得排隊。
今天好在前來探監的人不算多,我們到了之後不用排隊就能直接上去。原則上來講對於每個犯人每次來探視的人員不可以超過兩個,不過還是那句話,原則不夠拿錢來湊,打通了關節就沒什麼不可能的,警犯雙方都是心知肚明,只不過都不說破罷了。
我們三個人登記完了之後,剛等了不到兩分鐘就聽警官說可以上去了,好像是我爸知道我們今天會來所以一直就在那邊的門口等着。
其實他就算知道我們要來也並不能確定具體的時間。而想到他一個人在那裏滿心期待地等着我們去的場景,我就難以克制地又覺得心酸起來。
“來了啊。果然今天兒子也來了,易總從上周就開始念叨了,說這周兒子就該放假回來了,天天盼着呢。”等我們一上去那個負責管理探視的劉警官就走了過來跟我媽打招呼道。他跟我爸的接觸也比較多,私下裏他常跟我媽說他挺佩服我爸的為人的,到現在對我爸的稱呼還是易總。
“誒,這位小朋友是?”劉警官這時看見了我們身後的何安,他沒見過他,所以就覺得有些好奇。因為劉警官年齡比我爸還要大一些,於是何安跟我在他口中就都變成了“小朋友”。
“劉隊,這是天譽他弟的孩子,今天專門來看他大伯的。”我媽笑着跟劉警官說。在來之前我們就已經商量好了要這麼介紹何安,畢竟以兒子同學的身份來看望顯然說不通,而我們現在也肯定不能在這種地方說出我是同性戀的事,所以就讓他以親戚的身份來了。
劉隊知道我爸有一個兄弟,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我小叔的孩子是個女兒,也就是我姐易翎,這樣就不怕會穿幫了。
“是嘛,原來是易總弟弟的兒子,真不愧是一家人,你看看你們這一家子各個都一表人才的。也上大學了?”劉隊還跟我們寒暄着,而我這時候已經看到我爸上來了,就站在玻璃的另一頭,和我的視線碰上之後就很慈愛地對我笑着。
“他也是大學生了。”我媽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要說出何安跟我一樣是P大的難免讓人起疑,所以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劉隊這時也已經看到了我爸,便不再說別的,沖我們三人點了下頭說:“好了,你們快好好聊聊吧,孩子一個學期沒回來了讓好好跟他爸說說話。你們就坐最邊上這個位置,比較安靜,一會兒再來人我讓他們往那頭坐。”
“多謝您。”我們道了謝之後就走到了電話邊上,我先坐了下來,而何安猶豫了一下仍站在我身後,我媽就拉了拉他說:“小何,你坐吧,叔叔知道你要來的,他也想跟你聊聊。”
我知道我媽不會當著劉隊的面叫何安的全名,因為剛說完他是我爸的侄子,怎麼都能反應過來他應該姓易,叫“何安”的話實在不像,但是“小何”聽起來就比較像是長輩叫的小名兒。
不過我是沒想到我爸已經知道了何安要來,畢竟我也只是提前了三天才告訴我媽何安想來的,她應該來不及通知我爸才對。而她剛才那麼說只會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她事先找人把話帶了進來,要麼就是她為了不讓何安覺得拘謹和尷尬而故意那麼說。
我看向我爸,發現他在看到何安時表情並沒有顯露出驚訝,而是同樣對他慈愛地笑着,何安在略一猶豫之後終於也坐到了我旁邊。
我跟他同時拿起了電話,我先叫了聲爸,他叫了聲大伯,而我爸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小何,謝謝你。”
何安怔住了,我知道我爸剛才聽不到我們在外面說的話,怕說漏了就先道:“爸,今天小叔有事來不了,就讓我哥一個人來代表全家了,你有什麼要跟小叔和嬸嬸說的話都可以讓我哥轉達的。”
這裏所有的通話都處於被監聽的狀態,所以我們不得不小心。
“我知道了。小何,謝謝你願意來看大伯,只可惜大伯沒能給你們做個好榜樣。”我爸的反應很快,直接就改了口。而他剛才那句“謝謝”的意思顯然不僅僅是他現在所說的這一層。
“大伯,您別這麼說,是我隔了太久才來看您,我很抱歉。”何安臉上的歉意是真真切切的,我跟我媽相互看了一眼,而我爸則輕嘆了口氣,笑了。
“小何,一家人不用說這些,其實你完全不用來看我,但是只要你肯來,隔多久我都是高興的。”我爸的話說得意味深長,但是我跟何安都能聽得明白。
當初在我倆分手了之後,何安去了美國,我爸媽肯定都不會強求他非要跟我再在一起。但是如今看到我們倆能和好,我爸還是高興的,不管這中間隔了多長時間又發生了多少事,他還是希望我們可以好好地。
可能是我爸的話讓反而讓何安覺得更難受,所以他在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又抬起頭來對我爸說:“大伯,我想跟您說聲對不起,在半年前易生那麼艱難的時候我卻——”
“小何,你這樣說可就見外了。”我爸淡淡笑着打斷了他,“你和易生,你們兄弟倆,只要從今以後可以好好相處、相互扶持,只要你們過得開心、幸福,大伯就能放心了。至於以前的事,不管當時怎樣,你們現在還能一起來看我才是最重要的,你說對嗎?”
“哥,你看我爸都這麼說了,你就給你大伯一個面子別糾結了!”我這時候也笑着勸了何安一句。
何安聽完扭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轉向我爸,鄭重地點了點頭。
“大伯,伯母,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跟易生分開了。”
何安穩穩地說出這句話,在我心裏無異於是一個對我們今後一輩子的承諾。
而這一次我也確信,我不會再讓他離開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