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景帝

雲笙進了皇宮，第一個要見的人當然是大秦的皇帝，當今聖上景帝，因為雲笙今日要進宮，景帝特意沒去日常活動的養心殿，而是待在了乾清宮御書房，手邊只放了些不甚緊要的奏摺打發時間。

那些個本該待在御書房和他共商國事的大臣們，也難得被放了假，得了半日清閑。

一會兒，便聽到內侍一聲傳一聲，在空曠靜穆的宮殿中顯得格外莊嚴肅然，“靖安郡主覲見！”

“靖安郡主覲見！”

“靖安郡主覲見！”

不一會兒工夫，景帝的貼身內侍大總管魏保便弓着身子，親自領着雲笙進了御書房。

景帝是個儒雅的中年美大叔，年輕時也是讓人眼熱心跳的俊美男神，如今奔四的年紀，身材不像年輕時勁瘦挺拔，但有寬肩窄腰的基礎在，只更添成熟穩重的魅力，上唇蓄了兩撇烏黑的鬍鬚，整整齊齊，一絲不苟，不同於時下男子顎下留須，顯得氣質很是獨特出眾。

他神態間平易近人，恢弘從容，只那雙深如汪洋的幽黑眼睛，顯出幾分天威難測的意味。

“臣女拜見皇上，皇上金安！”雲笙走到離御書案三米外，結結實實地跪了下來。

景帝直接從御書案後走了出來，親手扶起古雲笙，面帶些許責怪，“你這孩子，說了多少次了，總是這般多禮，可是把舅舅看成外人了？”

雲笙展顏一笑，如破冰春綻，溫柔依戀的味道娟娟流淌，“舅舅也回回都要怪我一回——我不過是先守國禮，再行家禮，本就該如此，您想讓我失禮，那是決不能夠的。”

景帝笑道，“都說你清高自恃，目無下塵，那些人都瞎了眼，只我知道，你是個促狹鬼。”

景帝和雲笙說話，從來都是用“我”自稱，身邊貼身伺候的都知道，卻沒有一個敢多嘴泄露出去，雲笙從開始的惶恐到如今的習以為常，也頗經歷了一番心路。

一邊由着景帝拉着她的手將她帶到一邊專門為她準備的舒適軟椅上坐下，一邊不在意地道，“目無下塵的人能經營那麼大一份產業？可別埋汰那些才女了，我自做我的人，別人怎麼說，與我也沒什麼相干。”

景帝也沒回書案后，而是往上首坐下，面帶柔和笑容，看着古雲笙，側耳認真地聽她語調輕快的述說。

多年相處，雲笙也體會出來了，她這個舅舅是真的真的真的十分寵愛她，那滿腔深沉慈愛，就是她父親再生，也不過如此了。

她越是在他面前這般親密隨意，揮灑自如，他越是高興。

前年他差點就封了她做有史以來第一位異姓公主，最後是太后以不能讓她太打眼的理由說服，就是如此，還時常遺憾她不是他親生，若不是古家就剩一根獨苗苗，他大約會直接將她收做養女，名正言順地寵愛教養。

虧得皇帝舅舅膝下沒有女兒，不然雲笙早就被醋淹死了。

“這次回京，有什麼打算？你也老大不小了，我雖捨不得你出門子，可到底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成老姑娘，若實在不想嫁人，招贅一個也行，你看上誰，跟舅舅說一聲，舅舅下一道旨意多便宜？”

這口氣真是霸道得可以，幸虧雲笙不是什麼驕縱任性的小姑娘，否則還不知道會仗勢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舅舅啊，每回來皇宮您都念叨一番，您真的捨得我嘛？說來我一個人過得不知道多快活自由，有權有閑有錢，滿大秦也找不到比我過得更好的女子了，何必嫁人？嫁人有什麼好，又要伺候婆婆，又要安撫姑姑，還要和妯娌打交道，要照顧丈夫，養活丈夫的小妾，這日子就是一個巨大的火坑啊，光想都沒盼頭，我還是一個人過吧！”

景帝聽了她這一串抱怨，也不生氣，只笑道，“胡說，誰敢給你氣受？你不願意嫁人，便招一個便是，這些個麻煩不就沒有了？”

雲笙笑笑道，“總不能強人所難啊！”

雖說大秦女子也能繼承家人，充當家主，那是在家族沒法子的情況下才能這般便宜行事，到底這個王朝還是男尊女卑的，哪家的兒子不看重？誰捨得讓他們入贅，死後連個身後香火都沒有？

縱然皇帝舅舅能夠下旨撮合，可強扭的瓜不甜，雲笙可不想開展一段打一開始就不情不願充滿隱患的婚姻，這世道不流行離婚，何況是御賜的，弄來個不合適的，退貨都沒地方，多糟心？

而那些願意被招贅的，不過是家族的棄子，或無能，或紈絝，或身具缺陷，或放蕩不堪，這樣的，她怎麼可能看上？

景帝也拿這個固執的外甥女沒辦法，好在他還年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將她的終身安排妥當，總歸不能讓她受委屈，不能讓她晚景不靠，絕對不會給那不孝子暗算的機會！

“好在你現在也不大，不願意就罷了，還有幾年呢，舅舅好好幫你瞅，總要給你挑個喜歡的女婿！”

“哎呀，舅舅啊，咱能不說這個了嗎？您要是能讓我娶夫納侍，那才叫無所不能大秦好舅舅！”

“行啊”，景帝大手一揮，笑得眼睛都眯了，“你看上誰？舅舅馬上下旨！正夫誰？小侍誰？把名字報上來！”

雲笙：“……”

這是打算搶親的節奏么？

再說下去，雲笙自認皮厚無敵，也有點罩不住了，連忙打哈哈，“對了，這次去山上，我終於學會裁衣了，特地給舅舅做了一身衣服，手藝粗陋得很，舅舅可不許笑話！”

景帝在心愛的外甥女面前，可好哄得很，當下精神一振，眼睛一亮，“是嘛？給舅舅的？乖，在哪呢？”

終於將前面的尷尬話題混過去了，古雲笙在心裏擦了一把汗，忙讓人將她之前攜來的包裹送上來，取出一套鴉青常服，緞料上壓得是天然的祥雲暗紋，沒有一針刺繡，然針腳細密嚴謹，嚴絲合縫，做工精緻至極，雖比不得繡房所出的那般繁複精美、華貴逼人，卻別有一番家常的溫馨感。

景帝摩挲着一隻衣袖，激動得喃喃自語，“好，乖丫長大了，長大了，知道疼人了，你在天之靈，該放心了……”

景帝的聲音低沉含混，雲笙沒有聽清，問道，“舅舅，你外甥女就這水平啦，爭取明年做套帶刺繡的，您還滿意不？”

景帝眼中似乎閃過一道水光，半天才彷彿回過神來，哈哈笑道，“滿意，滿意！阿笙的孝心，我怎會不滿意，這可是我至今收到最好的禮物！”

“是嘛？”雲笙也笑眯了眼，倆甥舅互相肉麻地追捧了一番，倒是越聊越投機。

直到近午，雲笙就要錯過給太后請安的時辰了，景帝才依依不捨地將雲笙送出門，一邊諄諄告誡她——“有空再來宮裏找舅舅玩兒，你一個人在家裏無趣得很，舅舅在宮裏也無趣呢。”

雲笙抿嘴一樂，“舅舅在開玩笑呢，宮裏可有趣兒，怎麼會無趣呢？”

景帝顯然聽出了雲笙的潛台詞，抽了抽嘴角，斜了外甥女一眼，“既然宮裏有趣兒，那你不如再回宮裏住，住到你嫁人再說？”

這還得了？

雲笙忙軟語求饒，“是外甥女口誤，口誤哈，舅舅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外甥女這就去慈寧宮，舅舅留步——”

說著落荒而逃，景帝在她背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