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四個燒餅,三個要肉,一個只要菜。”溫庭笙說。
“好嘞!”賣燒餅的脆聲回答。
四個圓圓的燒餅便擱在了案板上,薄而鋒利的刀迅速而果斷的將它們從中間剖開,前三個被塞進了肉和菜葉,最後一個只塞進了菜葉抹了醬,沒有放肉。然後裝進了薄薄的膠袋中,遞到了溫庭笙的面前。
“十五塊一共。”
溫庭笙盯着那膠袋看了一會兒,付錢接了過來。轉身向回走,心裏卻在想着剛才那乾淨利落的幾刀。
這是個用刀的好手,她想。
路過街邊的書報亭,在這賣了十多年報紙的那位老大姐不知道哪裏去了,老闆換成了一個中年男人。他正張羅着開張,手上動作飛快,利落的收拾着大堆的報紙雜誌。還衝她吆喝:“早報來一份?”
溫庭笙搖搖頭,繼續走。
這是個擒拿格鬥的好手,她想。
到了小區門口,她掏兜想拿門卡。勤快的保安已經幫她把門刷開,還咧着嘴笑着跟她道:“早。”
她頓了一下,禮貌回應:“早。”
下盤沉穩,指節凸出。
這是個走陽剛威猛路線練外功的好手,她想。
她一路沉默着拎着燒餅回了家。進門,餐廳的桌上已經擺好了二米粥,鹹菜、鴨蛋和腌肉。
二叔穿着睡衣站在落地窗邊向外望。
“回來了?”他轉身。
“爺爺呢?”
“樓下練拳去了,回來吃。”
“還熱呢。”她說,“趕緊趁熱吃。”
二叔拿張紙巾裹了個夾肉的燒餅,回房間去了。
二嬸懷孕了,有些害口。今天早上突然想吃小區外面路口的夾肉燒餅,所以她下樓了一趟。
若非如此,還發現不了那些異狀。
二叔從二樓房間下來,發現溫庭笙沒在餐桌邊吃早飯,而是像他剛才一樣站在落地窗邊。他知道她在看什麼。
“都是練家子。”二叔說。“他們是特勤。”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回來沒多久,這些人就出現了。小笙……”
“他們不是沖你來的吧?”他擔心的問。
溫庭笙這次回來,顯然是經歷了什麼事情。之前提過的打算結婚的外星男友也不再提了。他們都以為她失戀了,也不敢追問。
但他每天要上班,進進出出,很快就發現了不對……他回憶了一下,發現這些人幾乎是在小笙回家后的第二天就一夜間出現的。由不得他不擔心。
溫庭笙沒法否認。
她沉默很久,問她二叔:“二叔,要是我惹了很麻煩的事,必須離開,我弄到了宇宙飛船,你們能和我一起……走嗎?”
她沒用“逃”這個字眼,但是二叔聽懂了。他的心沉了沉。
他家的女孩子惹了什麼樣的麻煩事,嚴重要逃離母星的程度?
“沒別的辦法嗎?”他問。
“大概沒有……”她垂眸,“惹不起……”
惹不起,只能跑。
“好。”二叔答應了。
溫庭笙手指摸過皮膚下面小小的晶片,如釋重負。她回來半個月了,一直不敢開口。她怕他們拒絕和她一起走,而她,也不可能丟下家人,一個人逃走的。
拜爾·卡蘭德是個卑劣的傢伙,不知道會對她的家人做什麼。
她得到了二叔的承諾,借口要使用船上的訓練室,開始頻繁的返回飛船。她其實是為了多研究那飛船。她查閱了飛船上的操作說明書,發現在明確星圖和既定路線的情況下,飛船的駕駛可以完全交給智腦來自動操作。
太好了,她想。
可她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艦隊就從天而降了。
那龐大的艦隊破開雲層展露真容時,給地母星帶來了不小的恐慌。自從被佔領以後,地母星人也只見過零星的一艘兩艘的戰艦。那些戰艦在他們眼裏都巨大、不可戰勝,然而和眼前出現的這些戰艦比起來,卻又算不了什麼。
不像從前那些路過的戰艦,一般就只停在大氣層外,然後由飛艇或者小飛船運送人上下。這艦隊就那樣停在雲層中,半隱半露,巨大的陰影籠罩了城市的很多地方。
很多人甚至以為,外星人終於要毀滅地母星了。因此而被嚇哭的人,不在少數。
聯合政府的官員們一路清着道路趕到了殖民管理局,他們剛剛接到一個震驚的消息。
領主蒞臨。
地母星被佔領和殖民了快四十年了,只在四十年前摸到過一個卡蘭德的衣角,那之後再沒接觸到過任何姓卡蘭德的人。而現在,又一位卡蘭德從上面下來了,而且他是他們的領主。
能走到高位的沒有傻子,雖然殖民局的人沒有說,但是從這艦隊的規模和氣勢也不難猜出,這一位卡蘭德的身份,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一位能比的。
這個星球上地位最高的一群人,誠惶誠恐的搭上殖民管理局的飛船,飛出大氣層去拜見他們的領主。
縱然他們都是男人,也不得不承認,那位領主不僅外貌看起來年輕,而且英俊得過分。他眼線上挑,整齊挺括的制服都蓋不住滿身的風流氣。
他們準備了很多關於星球的資料,以備領主大人查問。結果年輕的領主毫無興趣,他只問:“她怎麼樣了?”
她?
特勤局長站在這群大人物的最後面,這時候卻果斷的向前邁出一步,躬身道:“溫小姐和她的家人一切如常。因為她家中有一位孕婦,她日常的時間多數用來陪伴和照顧她,其餘的時間都回到了飛船上。”他說完,抬頭看了一眼站在領主大人身後,臉上常有酒窩的那一位。
大酒窩微微頷首。
半個月前,一架飛船降落在郊外。而後特勤局長被召喚到殖民管理局,受這位的命令開始監視一戶普通的人家。當然監視的重點是那家裏的一個未婚姑娘。
殖民管理局的人沒有向他說明這一位的身份,但他們態度恭敬,顯然這個俊俏年輕人的身份比他們高得多。
溫家的資料立刻就擺上了特勤局長的案頭,經過分析員們的細密分析,得出的最靠譜的結論是,某個有身份的男人看上了那姑娘。或許就是那個年輕俊俏,有些驕傲,臉上有個迷人酒窩的男人。
事關外星無小事,這份報告也呈遞給了上層的大人物。得到的批示是,靜觀其變。
男女這種事,外人有時候胡亂插手,往往會落得裡外不是人。何況一個有身份的外星男人這樣興師動眾的去掌控一個地母星女性,這還是第一次。他們若是僭越插手,搞不好還要弄巧成拙。
溫庭笙。
此時此刻,他們都想起了報告裏提到的那個姑娘的名字,無比慶幸他們沒有胡亂插手。分析員們分析得沒錯,確實是一個有身份的男人看上了那姑娘。
只是誰都萬萬想不到,看上那個姑娘的,竟然是地母星的領主。
“執政官留下。”年輕俊美的領主揮揮手,忽然又看了眼特勤局長,“你也留下。”
聯合政府成立了第三十年頭,地母星終於消除了“國界”這個東西,改為行政大區。聯合政府摘掉了戴了三十年的“臨時”的帽子,成為了地母星的正式政府,採用執政官制。第一任執政官,恰好就是溫庭笙所屬的行政大區的領導人。
眾人魚貫退下后,會客室里只留下了領主及其身後的侍從,執政官和特勤局長。
“其實,”領主的大長腿交換了一下上下位置,身子微微後仰,下頜微抬,一身的貴氣逼人。他帶着淡淡的矜貴的笑,說:“需要你們幫個忙……”
……
執政官和特勤局長像是踩着棉花一樣離開會客室。在返回地面的飛船上,兩個人一路都眼神發直。同行的人忌憚船上的白衣,不敢發問,心底都如百爪撓心一般。
回到了地面的聯合政府總部,這兩個人才彷彿醒過來一般,腳步生風的衝進了執政官辦公室。眾人都緊張的跟了進來。
“怎麼回事?”
“他說了什麼。”
執政官卻沒回答他們。他摸了摸兜,什麼都沒摸到。特勤局長從兜里摸出一包煙,遞了一支給他。兩個人頭碰頭點上,沉默的大口抽煙。
眾人都閉了嘴,盯着這兩個人。
終於抽完了一支煙,執政官說:“開會。召集所有需要的人力資源。”前半句是對房間中的人說的,後半句是對特勤局長說的。
特勤局長應了聲“是!”,大步的就走出去了。
眾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執政官的身上。
“溫庭笙……”執政官喃喃的念着這個名字,抬眸,“我們星球,要出一位卡蘭德夫人了。”
這天晚上,全球各地,最頂尖的分析師,心理學家、社會學家甚至感情專家,被緊急召集,彙集在聯合政府總部……
溫庭笙看見那艦隊,就知道是拜爾·卡蘭德來了。明明說了會給她三個月,可這……還沒到一半的時間……
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終於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家人坦白了,換來的是家人的震驚。
二叔私下已經跟爺爺和二嬸通了氣,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但他們都以為只是個有點身份的亞彌金男人在糾纏小笙。而在地母星,一個白衣尉官,都是大人物了。
所以……卡蘭德,嫡系,正妻……這衝擊來得太大,三個人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小笙,”很久之後,抽完煙的二叔才終於開口。
“這事你自己決定,你要不願意……”他說,“咱們全家一起走……”
溫庭笙的眼眶紅了,她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她還不知道,她和她家人的資料,翔實到了愛吃辣還是愛吃甜,愛穿短裙還是愛穿長褲,在聯合政府總部,刷了一屏又一屏。她從小學到大學的同學和老師,她的朋友,她的閨蜜,她家的左鄰右舍,親戚朋友,凡是跟她稍微親密點的人,全部都被政府人員秘密約談。
世界上最頂尖的專家們研究她的行為特點,分析她的心理性格……
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說服她……成為卡蘭德夫人。
這一天,天清氣爽,像往常一樣沒什麼區別。區別只在於,聯合政府,終於出手了。
“溫老先生……”
爺爺在小區花園裏練拳的時候,有個頭髮花白的男人叫住了他。
爺爺認識那個人,因為他的臉經常出現在新聞里。爺爺收了拳,望着他。
“老先生……”那人身居高位,態度卻畢恭畢敬,“能和您聊聊嗎?”
“溫主任!”
才出了手術室,二叔就被院長堵住了。在院長身後,走出來一位面孔非常熟悉的男人。二叔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張臉,經常可以在新聞中看到。他摘下口罩,看着他。
“溫先生,能不能佔用您一點時間。”那男人神情沉肅,態度恭敬。
“能能能,當然能!來來,到我辦公室去!”院長熱絡的說。
二嬸約了她一個已經生過小孩的朋友,一起去掃嬰兒用品。如果真的要全家跑路,她需要囤很多孩子用的東西,她想。
然後她聽到有人叫她“溫太太”,她回過頭,發現叫她的那個女人她不認識。她看起來很年輕,穿着軍裝,看起來英姿颯爽。
“能請您喝杯咖啡嗎?”她問。
眉目間的爽朗,讓身為武者的二嬸心生好感。她看了眼她的朋友。
“我們可以先送您的朋友回去。”那年輕女人說。
二嬸於是點了頭。
這天晚上,溫家的晚飯吃得異常沉默,溫庭笙察覺到了不對。
“爺爺,您胃口不好?”她問。
爺爺沒說話,悶頭吃飯。
二叔回答了她。
“小笙……”他說,“今天政府的人找我們了。”
溫庭笙的臉色變了。
但二叔只說了這一句,就不再說話了。一頓飯,在異常壓抑沉悶的氣氛中沒滋沒味的吃完了。
溫庭笙把碗碟都收進洗碗機里,來到客廳。她的家人都坐在沙發上等她。
自從準備要孩子,就戒了煙的二叔,悶頭抽着煙。
沉默了很久,爺爺先開了口。
他說:“如果……如果不是那麼難接受……”
“爸!”二叔厲聲喝止了自己的父親,他說,“讓小笙自己決定。”
但他說的有些艱難。
因為他自己也很迷茫。他知道父親和妻子一定也是這樣。
溫家的人,從來都沒想過用自家的女孩子攀附富貴或權勢。所以當溫庭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們之後,他們依然能頂住“卡蘭德夫人”這個身份的誘惑,做出全家一起逃亡的決定。
但是現在他們都迷茫了。
白天聽到話猶在耳邊……
一個人的婚姻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
孰重?孰輕?
在這件事面前,他們都感到了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