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一次遇見白蘿，衛明貞也不過才十三的年華。
彼時，卻已是她在同州梅氏府邸住下的第十個年頭，亦是被人追殺的第八年，至於為何去了秦川，那便是一個機緣巧合了。
總之，她遇上了白蘿。
甚是窄暗的小巷中，生了青苔的石板之上，小姑娘一身緋紅羅裙，模樣雖是呆板了些許，卻天真的漂亮，唯獨就是胖的出奇，掛着淚珠的圓圓小眼睛眨巴眨巴的，倒惹人笑點。
衛明貞只冷眼看着，梅氏族中也有不少小姑娘，可卻沒幾個敢在她跟前哭，更別說跑過來拽她的手了。瞧着眼前人兒一手就要拿不穩的糖葫蘆，沾了糖漿還拚死不鬆開的手，衛明貞深呼吸了一口氣兒。
“臟死了，滾開。”
族中不論男女，有很多人都說過，她這從京城送來的不明不白野種，是那陰間鬼怪托的，生來一副冷麵孔，無端喪了福氣，活該打小病病殃殃……
滿以為，那丫頭也該被她嚇着了，可惜這次她真的碰上了不一樣的人物。
“不滾！我喜歡你！你就嫁給我嘛！”
喜歡？衛明貞低頭一看，才驚覺自己着的是一身男兒裝束，也莫怪哭花了眼的丫頭將她看做男孩。堪堪一個嫁字，衛明貞紅了耳根，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那是怒還是怎地了？
幾次三番，運氣成掌的手是起起落落，看着抓她手腕的蠢丫頭，一面燦笑比哭還難看，咧着嘴還缺了兩顆門牙，猶是不知自己有多醜的一個勁求娶。
終究，衛明貞那能要人命的一掌，沒有朝又胖有蠢又丑的丫頭天靈蓋上拍去。
忽而，她伸手抓過小姑娘染了點點糖漬的下顎，瞧着那一對甜甜酒窩，正待想要告訴她不嫁時，追了她三天三夜的殺手就出現了。
衛明貞自幼便開始習武，而她的師父則是響徹江湖的大人物。所謂奇門遁甲，絕世武藝，十三歲的衛明貞已學會太多，雖不比她那大反派的師父，能在頃刻殺人於無形，卻也不過是幾招的事情。
奪刀的一瞬間，衛明貞腦海頭一次有些混亂，因為就在前一秒，她下意識推開了胖丫頭，這絕對不是她應該做的事情。
就如她師父所授，路遇危險，躲之不及時，有必要拉人做盾，而不是推開。可她不僅推開了，竟然還保護起來了，簡直是奇怪也。
殺完了人，衛明貞便朝那癱軟在地上的丫頭走去，瞧着已經嚇白了小臉的人兒，她忽而覺得有些好笑。扔了手中滴血的彎刀，胖丫頭一陣瑟縮，沒來由地衛明貞有了捉弄之心。
蹲了下去，還未及擦拭染了血的雙手，控不住就去捧人家驚到煞白的小臉，端正了一看，衛明貞還是第一次見着如此清澈的眼睛，隱約將對面的她映在了瞳中，和着一摸陰沉笑意，她俯身而去。
“我會娶你的。”
帶着戲謔的話兒將完，在觸及嚇的發顫，褪了血色的小粉唇時，異樣的暖意倒使得衛明貞為之一愣……
濃重的血腥之氣似乎瞬間便退散了，而瀰漫在鼻息間的，則是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忽而讓她有些出了神。
衛明貞不曾吃過糖葫蘆，所以一時之間，也分不清那究竟是糖漿的甜味，還是屬於人兒的香馨，不過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很喜歡這股香甜。
待她站起來時，胖丫頭已經暈厥過去了，緊閉着雙眼，似極了一株小野花被揉捏不成了樣，可憐的很。
她的暗衛趕來時，所見之處都是濺了血跡，倒也沒多意外，由南夜指導着進行了毀屍滅跡的行動，幾滴化骨水撒下。不多時，小巷子又恢復了此前的冷清暗窄，唯獨地上石頭縫中的一叢叢青苔，被燒的焦黃。
“主子，這個要不要也化了？”
妖異少年拿着小玉瓶，作勢要往地上的女孩倒去，衛明貞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開了。餘下少年南夜摸着發涼的鼻頭，甚是無趣的將玉瓶裝回了袖中。
臨走前，他認認真真將地上的女孩打量了個遍。
真胖……
那日不多時，便有一隊人馬趕來巷口，打前走來的男人生的異常優雅俊美，一面的焦急也絲毫沒折了半分風度，在看見躺在地上的女孩后，立刻就飛奔了過去，情急之下就喚到。
“絨絨！”
在幾番確認小丫頭完好無傷損后，才抱着人離開了。
而一直站在巷尾一端的衛明貞，終於收回了視線，扔了手中擦拭血跡的手絹，低聲一喃，忽而一笑，便帶着南夜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原來叫“絨絨”啊？
此後又是幾個月過去了，待衛明貞再見到白蘿時，已是次年二月份里。
劍州大將軍府的後院中，梨花樹種了不少，正是開花的季節，飄飄洒洒中，衛明貞坐在牆頭看着那小胖丫頭撅着屁股，似乎在挖着什麼。
不善言笑的她，這次倒是很輕聲的笑了，捻着紅裙上飛落的梨花瓣，她說道：“小胖墩，你在做什麼？”
她這神出鬼沒的一聲，明顯把人驚了一下，待那丫頭一臉迷糊轉過身來，看着牆頭的她時，立刻攥起了手上的小鐵鏟子。
“你是誰！妖精？”
“不認得我了？”
不過是換回了女裝，卻換來了小姑年的戒備和陌生，這點倒叫衛明貞有些不舒服了，飛身掠下，落在人兒身旁，帶着一絲惡意，笑着將手中的花瓣扔向了那丫頭的迷糊小臉上。
“阿嚏！你，你壞！”
看着比她矮太多的小丫頭被嗆的直打噴嚏，衛明貞舒了心，攏了攏飛着散發的鬢角，彎腰拾起一把花瓣來，這次倒沒扔，而是伸手去拉過了小姑娘的手。
掰開，將自己手中的花瓣放在了她的手裏，可惜那小手掌太胖，好些花瓣都落下了，衛明貞還好心的去幫她捂了捂，白皙的手指拉着小胖指將手中握緊。
“那你也扔我吧。”
她看見小胖墩呆愣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有人能提如此賤的要求，可不出一秒，報復心極強的胖丫頭就將一手花瓣朝她扔來了。
“哈哈！”
衛明貞捂着被打疼的額頭，有些哭笑不得，這才發現自己在抓花瓣時，不小心摻進了石子，被這丫頭一扔，湊巧打的生疼，看着眼前人兒沒良心的笑了，她泛着病色的唇側也勾出了一抹笑來。
後來，衛明貞帶着一身花瓣，躍上牆頭準備離去時，被白蘿拽住了裙擺，仰着的小臉似乎有些不舍，結巴的問到。
“你，你什麼時候再來陪我玩？”
“下次吧。”想了想，她如是說道。
此後，衛明貞成了大將軍府的常客，起初白蘿還有些怕，後來也就習慣了，直到一年後的某一日，她們就再也不曾見過。
直到衛明貞二十歲這年，她終於再見到了白蘿，和暗衛每每送來的書信上寫的一般。她不胖了，雖然還有些笨，卻成了威風的女將軍，她為之還有些將信將疑。
可惜，她卻再也不記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