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滅,心灰卻(一)
當白容醒來時,已身處百靈塔中。
塔內無窗,也沒有火把等照明的東西,四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她的奇經八脈已被金針所封,如今與平常人無異,這塔內的濃郁靈氣讓她感到極其不適。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種傷處似乎已止住了血,只是已痛到麻木,幾乎要沒有了知覺。
動動完好的那隻手,只覺着手腕一沉,之後便聽聞嘩啦一聲,白容嘲弄一笑。以她現下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居然還用鐵鏈拴住她的手腳,當真是多此一舉......如此想着,白容費力地坐起了身摸索着。鐵鏈在她的牽扯下嘩啦啦地響,在這塔內回蕩。摸索了半晌,終是摸到了牆壁。白容重重喘口氣,靠在牆壁上。
雙眸已逐漸開始適黑暗,到底修練過的人,眼力要較平常人好上許多,即便是一點兒光亮沒有的地兒,視物也是沒有阻礙的。
白容轉動脖子,打量四周。不得不說這塔里當真是夠空曠的,除了拴着她的鐵鏈,以及她旁邊還有幾條鐵鏈外,再無旁的東西。八面牆壁,每一面都刻着不同的圖畫,旁邊配着一行或長或短的字。細細看去,圖畫中人都是天界之人,卻個個都是生面孔。再看旁邊所配的字:六界亂,神魔戰;神勝,神滅,仙繼。父神逝,仙帝生,六界之主。叛亂,白虎玄武反之,青龍朱雀護主。戰平,仙帝重傷,白虎玄武敗北,青龍死傷過半,朱雀唯遺公主......這樣的文字,似乎是記載着些從上古到現時的事迹。
目光一掃,卻在一面牆壁停頓。這面牆壁的圖畫,除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她還看到了四個熟悉的人。鈺兮,莫言,君亦蕭,還有魔界之王寒幽......瞥了瞥旁邊的配字;幽冥司主墮入魔道成王,帶其妖魔二界攻天。六界亂,如初混沌。
白容驚嘆,原來寒幽竟曾是幽冥司主。目光再度移到畫上,落到君亦蕭的身影上。想到曾經對她毫無猶豫地刺殺,如今削她右臂,封她經脈,將她關入這不見天日的塔內,心臟便是一陣抽痛。在瞧了瞧莫言,想到這個男子不論何時,都會無需理由的信她,幫她,護着她;不論是何處境,都會站在她這一旁,毫無怨言。最後的最後,為了幫她背黑鍋,自己被罰下界受十世輪迴之苦,若是在這十世內沒能修仙渡劫,便將會受到灰飛煙滅的懲罰......
想到這,心臟又是一陣抽痛。眼淚無聲地流出,對君亦蕭對她的殘忍已讓她的心碎了,對莫言的愧疚幾乎要將她淹沒。白容疲憊地閉上了雙眼,任由淚水流出。如若可以看得見,便會發現那淚水竟是血紅的。
塔內終日漆黑,分不清晝夜。白容昏昏醒醒,不論睜眼還是閉眼,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不知被關了多久了。好似不過睡了一覺那麼久,又好似已過了百年。昏睡的時候她會夢到很多往事,或好的或壞的。醒着的時候便會盯着壁畫,想念着美好的曾經,或是無盡地責備自己。
白容有時候也會幻想,幻想着有一天塔門會打開,能夠有人來探望她,好讓她知道她沒有被遺忘。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她的幻想竟當真實現了。更沒想到的是,第一個探望她的人,竟是害她淪落到這等處境的岳輕音。
岳輕音來時,是個日頭很足的白日。當塔門被打開,刺眼的光芒破門而入,險些將白容的雙眼刺瞎。
眯着雙眼朝來人看去,片刻,方才看清來人。白容收回目光,冷笑一聲,“怎的,來看我死沒死么?”許是許久沒有開口,聲音嘶啞的好似男人的聲音。
岳輕音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這個身上銹跡斑斑,聲音沙啞難聽,蓬頭垢面的女子竟是當初那個美到極致的白容。片刻,方才回過神來,“對不住。”
一聲對不住,倒叫白容愣住了。
沉默了片刻,白容再次開口,沙啞的聲音似磨砂般叫人聽的難受,“如今幾月了?”
“馬上入七月了。”
白容嘆,“原來......有半年了啊......”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被關在在這種地方,早已沒了時辰觀念。本以為以自己的性子會瘋掉,可實際上還是如此清醒,清醒到往日的種種,不願記的事兒都還記得那麼清楚。
三句話后,再度陷入沉默。
白容感到了疲憊,近來她似乎常常感到疲憊,不經意地便會睡過去。此刻,她已瞌上了雙眸,意識漸遠。在昏睡前,似乎聽見岳輕音再一次說了句,“對不住。”而後,隨着“砰”的一聲,塔門關上,四周再度陷入黑暗,白容也隨之失了意識。
這般似死了般地活着,似乎又過了很久很久。隨着時光的流逝,白容覺着自己昏睡的時辰遠比醒着的時辰多。不僅如此,連坐着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得趴在地上,便是連抬手都分外困難,如同一灘爛泥。不知是不是八脈被封的緣故,自受了那種噬骨之痛后,好似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
如今,白容莫說幻想了,已是連想都懶得想。早已學會辟穀之術的她,即便不吃不喝也不會死。她只後悔自己沒有在還有力氣的時候解決了自己,以至於要以這幅半死不活地模樣繼續活下去。
有時候甚至白容會疑惑,自己是否真的還“活着”?不過,她能感受得到這幅身子日漸消弱,元氣在一點一點流逝。畢竟是肉體凡胎,已承受到了極限。
曾經她以為不論發生什麼,愛着她師父的心意永不會改變。而如今,放不開的執念,忘不掉的情意,都被這囚禁的時光中消磨的散去。就這般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念,只盼自己能快些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