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所依賴的都是虛妄,到最後,她所能牽制住她的,竟然只剩下權利,枉費她喜歡了她那麼久,愛了那麼久,到最後,能有唯一牽連的,竟然只剩下皇權,還有她愛的孩子。
就算她長大了,長高了,可拓拔繼還是記得她小時候的模樣,軟乎乎一團,都三歲了還是不會喊人,就只會流着口水傻笑,經常在她批着奏摺的時候,爬過來爬過去,最後扒着她的腿,嗷嗷叫着要自己抱。她也最喜歡抱着她,兩個人一起吃飯,吃中秋飯,吃年飯,在空蕩的有些可怕的宮殿裏,只有她們兩個,一直到她五歲。
拓拔繼抓緊韁繩,力氣之大讓座下的馬不安的動來動去,她好怕自己就這樣沒出息的哭出來,就算她扮了外人眼裏三十幾年的男人,可她的心到底還是水做的,她還是會哭。
現在這樣遠遠的望過去,當年那軟乎乎的一團已經長成了十幾歲的大人了,她們分開也已經十年了。
時光真是折磨人啊。
她當初頹廢低迷,將唯一還屬於她的孩子視作生命,可就是作為她生存下來唯一信仰的孩子,也被她愛的人帶着離開了她整整十年,這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月,每一年的十年。
拓拔繼覺得自己心裏有團火,熊熊的在燃燒,咆哮着在找着出口,可那熊熊的火焰在看見荊賦離冷淡的臉后,卻全被莫名的熄滅了。
我縱然想與你悲,與你喜,與你一同變老,又有何用?
“皇姐身後的那孩子,朕看着可喜,可否讓她到朕面前來讓朕看看?”拓拔繼啞着嗓子,看着淡漠的荊賦離,眼裏的光閃起又熄滅,若是果真她太貪心的話,那她現在只要還屬於她的,是不是就不會心痛了?
“皇上倒是直接。”荊賦離冷着臉,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她環顧了四周,看着那些鎧甲整齊的士兵,又看看惶恐跪了一地的大臣奴才,看向騎在馬上的拓拔繼的目光更是冷了,“皇上不打算解釋現在這場面是怎麼回事嗎?”
“你過來。”拓拔繼微微一笑,對着縮在荊賦離身後不敢亂動亂看的拓拔諶溫聲道,全然不顧荊賦離的問話和現場抖作一團的一群人。
拓拔諶跟着荊賦離坐着最快的馬車,從她生活慣的小村子來到京城后,就有些無所適從,在一無所知的被荊賦離帶着一口氣不歇的來到這裏后,她就更加惶恐了。
就算她沒有來過京城,但她識字,看着眼前華麗壯觀的府邸的名字和騎在馬上的人金黃-色的衣服,她馬上就了悟自己這是被帶到昭國最有權勢的人面前來了。
站在自己前面的人可能是昭國長公主,而溫和的對自己說話的,是昭國的皇帝。
來不及多想作為荊賦離侄女的元疏憶會是什麼身份,拓拔諶原本就蒼白的臉更加蒼白,她微微上前一步,撩起衣服下擺就要跪下答話,她小時候聽得爹爹說過,回答皇帝問話的時候,是要跪下的。
然而還沒等到她彎下腰,就覺得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託了起來,她疑惑的望過去,就看見荊賦離冷淡到極致的臉。
“陛下難道不該先回答本宮的問題?”荊賦離攔住拓拔諶,看着拓拔繼的眼光里滿滿的都是冰,拓拔繼這些年真是太過了,她袖手旁觀不代表她就是沒看見,她以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的事,她不知道?她只是懶得管而已。
“朕只想問皇姐一句話。”拓拔繼不答,看着荊賦離數十年如一日美貌的臉,淡淡的發出疑問。“這昭國的皇帝,到底是皇姐,還是朕?這昭國的天下,到底是皇姐的,還是朕的?這十幾年調理天下的,到底是皇姐,還是朕?太廟裏奉玉圭的,到底是皇姐,還是……朕?”
她聲音低啞暗淡,但底下跪着的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把頭放的更低,似乎要藏進地縫裏才好。
稍微在朝廷里有點說話餘地的人都知道,長公主與皇上雖然名義上共同掌管國家,但皇帝卻一步步的蠶食了長公主的勢力,如今雖然長公主與皇帝到底誰的權利更大一些,但就像拓拔繼說的,這個國家的皇帝是她,就算□□當年再怎麼放權給他的姐姐,可一旦發現了他的長姐有心與他搶皇位,他不還是殺了她,將長公主的名號授給了他二姐?
這國家的主人,到底還是拓拔繼,這江山,到底還是拓拔繼的,就算她和自己同為女子。
荊賦離突然有些疲倦,她對這些手裏的權勢並沒有一份執着的心,她原本想着,等到拓拔繼可以獨擋一面的時候她就把手裏所有的權利都交給她,自己隨便找一個地方過完一生就好。只是當她準備好了一切,想要卸下擔子的時候,卻反而被人擺了一道。
要不是有十五年前的那場變故,她幹什麼要抓着權利不放?
說到底,權利只是她抵抗的一種籌碼,她自保的手段而已。
拓拔諶感覺到周圍咻忽變冷的氛圍,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頭看看馬上沒什麼表情的拓拔繼,又心疼的看一眼身邊突然失了氣力扶着自己的荊賦離,看到她明顯比方才蒼白的多的臉,拓拔諶就覺得自己心裏針扎一般難受,她鼓足勇氣,慢慢推開荊賦離拉着自己的手,頂着荊賦離淡淡的驚訝,拖着自己殘缺的右腿,一步一步走到拓拔繼面前,站定。
“你不是姑姑的弟弟嗎?為什麼要和姑姑爭氣?”拓拔諶學着平常元疏憶和人吵架的架勢,在拓拔繼騎着的馬前面,昂頭質問她道。
她其實很緊張,她緊張的手心直冒汗,舌頭都快打結了,拓拔繼騎着的馬不斷打着響鼻,有些難聞的味道噴在她身上,更是讓拓拔諶有些難受。
但她就是保持着質問拓拔繼的姿勢,不肯動分毫。
聽說孩子在爹娘吵架的時候,多少會護着娘親。拓拔繼看着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清晰的可以看見她琉璃色的肌膚的拓拔諶,眼珠子轉了一圈定在她微跛的右腿上,喉頭一堵,哽的說不出話來。
目光又追隨到不遠處還是淡漠到好像永遠都沒有上心的事的荊賦離身上,拓拔繼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問拓拔諶“你叫她……姑姑?”
“是姑姑讓我叫的。”拓拔諶以為她是在暗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個沒什麼背景的小瘸子竟然敢叫皇帝的姐姐為姑姑,趕緊辯解着說道,她不想被人說是攀龍附鳳的人。
“我沒有要和皇家的人攀關係的意思,我也不是……”看着拓拔繼聽到這句話后頃刻變冷的臉,拓拔諶趕緊擺手解釋,可是越解釋越亂,最後她自己紅着臉不知所措起來。
原本是要替荊賦離討回公道的,只是沒想到自己那麼沒用,連一句話都說不好。
“你叫的很妥當。”拓拔繼冷笑,看看拓拔諶與自己像了八分的臉上無措的表情,笑了笑,“你本來就應該這樣叫。”
她本來就應該清楚的,她原本就應該明白的,荊賦離不承認這孩子,就算她替她在祖廟上了宗碟,她也永遠不會承認她,不僅因為她是拓拔繼的孩子,還因為她也是拓拔賦離的孩子。
所以拓拔諶只能喊她為“皇姑”。
“皇上還沒告訴本宮,皇上意欲何為?”荊賦離心裏洶湧紛雜,眼睛裏也流着繾綣綿延的光,對着拓拔繼問道,看樣子,她是要讓拓拔繼給這文武百官和一眾奴才一個答案而已。
其實她自己本身並不感興趣拓拔繼到底想要幹什麼。只要她不敗了這昭國江山,她隨她怎麼折騰,要不是因為自己是個女人,為了昭國的子嗣,第一個幫自己選妃的肯定是她。
如果有機會,拓拔繼真的很想問一句荊賦離:你當初為什麼要讓我當皇帝呢?
“朕今天如此勞師動眾,甚至還帶了龍禁衛出來——”拓拔繼靜靜的環視着四周耳朵明顯豎起來了的大臣,又看了眼正在沮喪的拓拔諶,不以為意的佇立的荊賦離,開口道,“是為了告訴眾位愛卿一個消息,而這消息需得由皇姐見證……”喘了口氣,拓拔繼下了馬,拉着韁繩走近明顯有些受驚的拓拔諶,慢慢拉着她的手,舉起來,“朕今天找到了朕丟失了十年的皇儲,拓拔諶,待朕百年後,拓拔諶即為下一任皇帝。”
一石激起千層浪。
此刻不僅是呆的就像風化的石頭一般的拓拔諶,那些大臣們也都是驚訝的顧不上禮數竊竊私語起來,更有幾個兩朝元老聽見這話后大聲呼着“皇上不可”。
拓拔繼權當沒有看見沒有聽見,她一心一意的拿着自己的眸子瞅着荊賦離,卻看見她沒有絲毫反應的平靜的看過來。
她清亮的眼眸里,拓拔繼從中只能看見無動於衷和漠不關心。
荊賦離,我是不是要把我的挖出來心剖給你看,你才會有感情波動?
斷情絕愛,荊賦離。
所以,拿什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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