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落花時節又逢君(二)
“難道……是郡王您為我攔下了旨意?可是,我還是收到了……”
普安王默然不語,深邃的眸子裏隱隱帶着怒意。
難道,是其中出現了什麼紕漏,還是,有人在故意跟他作對,以致使我收到了旨意嗎?
過了片刻,普安王方才說道:“你放心,我會設法送你出宮去。”
我忙不迭地縮回了手:“不,不,我要留在宮中,謝家的事,翟家的事,我必須要一個交代。而且,我要留在這裏……遵奉爹爹的話,供郡王您差遣。”
普安王搖頭:“如今天下局勢動蕩,金人對我大宋虎視眈眈,而宮中又是爾虞我詐,各懷機心,我不能讓你留在這裏。謝家與翟家的案子,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說得篤定,讓我無可置疑。
只是,離開宮中,是否便意味着,我的使命就這樣結束了?
爹爹曾諄諄叮囑我不遺餘力輔助普安王的話,是不是也就此,作罷了?
那我,存在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輔助普安王,是我從小接受的教條與信仰。
這個信仰伴着我長大,伴着我面對一次次災難,伴着我在金國流亡,又伴着我回到大宋,進了皇宮。它從未湮滅過,並且總是在我遇到困境的時候支撐着我……
如今,我不必留在此處,我還能做什麼?
侍奉爹爹,陪伴姊妹們嗎?
想到此處,我的心中忽然一熱,能夠平安陪在父親與姊妹們的身邊,從此遠離紛擾鬥爭,爾虞我詐,難道不是我這些年來,於顛沛流離之中,心心念念期盼着卻又為了無法實現而遺憾的事情嗎?
而若能見到姐姐……
我驀地抬起頭看着普安王,連聲音都止不住輕輕發顫了:“請問郡王……我姐姐她……姐姐她……”
一別兩年,我時常記着姐姐的音容笑貌,記着她的溫柔美好,記着我生病時她衣不解帶地守在我的榻前,記着我犯了錯她跪在爹爹面前陪我受罰……
而我記得最深的,卻還是那一場混合著塵土與淚水的分別。
我一把推開普安王,我從他的馬上滾落在地,伸手指着火光燭天的謝宅,看着屋前屋后成隊的人馬,哭喊着說:“去救姐姐啊,去救姐姐啊……”
那一年,我十四歲。
父親獲罪,祖宅被毀。
家破人亡,骨肉分別。
是普安王從紛亂中救了我。
我未能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墜馬之後,我在驚恐與疲累交集之下,什麼也不知道了。
……
我期盼地看着普安王,然而他的沉默,卻讓我的期盼一點點變成了恐慌,卻越積越多。
“她……她怎樣了?”我控制不知自己的腳步,就這樣不由自主地後退,似乎心中已經預料到,將面臨什麼可怕的事情。
在翟家暫居、在金國流亡的兩年時間,我始終都在設法暗中打探姐姐的去向,可是始終,我都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然而我始終還有最後的希望,我知道普安王是一定有辦法找到姐姐的。
“鳴鶴,你聽我說……”普安王的聲音沉靜如水,漆黑的雙眸中帶着我不能懂的波瀾。
越是無法讀懂,我的心中便越發恐慌:“普安王,你告訴我,姐姐她沒有事……”
“鳴鶴!”郡王一隻手搭住了我的肩頭,而目光中更有着與手上相同的分量,讓我不能再退縮。
“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我答應過你,就一定會找到她的。”
我忽然感覺到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正如當年我從馬上跳下之後,看不見姐姐在哪裏,只能看見衝天的火光與成隊的人馬時,一樣的周身無力。
我看着普安王的眼睛,那裏面依舊是我看不懂的東西,我有氣無力地卻也一字一字說得清晰:“普安王,那一天,你究竟有沒有找到她?”
“待我趕去,已經遲了。”
我早已經料到我將從普安王口中聽到的,或許會令我失望,然而真的親耳聽到了,知道此事真的是無可挽回,心中的驚痛,還是無法言喻。
已經遲了,是消融在熊熊火光之中,還是被前去降罪抄家、趕盡殺絕的士兵擄走了呢?
腿腳有如千斤之重,我甚至無法站立,背心重重地撞在樹枝之上,刺得後背生疼。
兩年前的情境忽然又一次浮現,從馬上墜落之後,我再醒來,已經是在翟家了。
翟家老爺是爹爹的舊部,是他最親信的人。
獲罪抄家的那一刻,爹爹背上被砍了一刀,卻還極盡全力掩護了我逃過抄家士兵的視線,將我交與聞訊趕來的普安王手中,重重囑咐我:鳴鶴,到翟家,今生今世,襄助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