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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柞溪別墅時,羅小安還有點恍惚。
一片青山綠水中艷陽高照,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擁抱在一起,互訴分別後的際遇。余家兩兄弟陪在旁邊偶爾插上幾句話,大家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余沉的身體還不算完全康復,這次出來是特意和主治醫生打了招呼,身旁還跟了一個特護以防意外。
余家二老這次專程過來,一是為了見見老朋友,二是為了兒子的婚事,雖然余沉已經求了婚,但在禮節上,男方父母還要親自拜見一下女方父母,送上聘禮,以示誠意。幸好兩家都是至交,省去了好些繁文縟節,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事商定了。
“就這樣,你們倆先在n市辦場簡單的,科泰洛州那裏我們都會安排好,不怕你們笑話,我家小沉可已經暗地裏琢磨過這件事情好久了,到時候一定會給小安一個完美的婚禮。”余父取笑起兒子來也是不遺餘力。
羅小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僵硬地笑着,這件婚事眼看着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即將奔向一個未知的未來。
余沉坐在她身旁一起幫着出謀劃策,他的手一直緊握着羅小安的手,不時地在手心撓她痒痒,難以抑制的喜氣從他周身散發出來。
羅小安看得一陣心酸,她難以想像,這樣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好不容易從車禍中撿回來,卻又要保守惡疾的折磨。
對面的余傑緊盯着她,目光中隱隱帶着憂慮和責問,她振作了一下精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歡快起來:“我隨便啦,這些都是虛的,最重要的是小沉和我在一起就好。”
余沉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這可能是兩個人交往以來,羅小安說過的最甜蜜的情話,他情不自禁地湊了過去,在羅小安的耳畔低聲說:“小安我也是。”
這熱絡的場景讓一旁看熱鬧的呂秀雅羨慕不已,不由得長嘆了一聲:“哎呦,我可真羨慕你們兩家啊,你們看看我家這兩個,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想折騰都沒地方折騰去。”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秦璇西從樓上下來了,一如既往高傲地朝着羅小安和余沉瞥了一眼,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容:“咦,這可真是婦唱夫隨啊。”
羅小安頓時緊張了起來,她特意挑了一個不是雙休日的時候上門,就是怕碰到秦濟南和秦璇西,怎麼偏偏還是撞上了一個。這位大小姐說話沒遮沒欄的,到時候和余家嗆起聲來大家臉面上都不太好看。
“小西……”她磕磕絆絆地從喉嚨擠出了這個親密的稱呼,頓時覺得自己虛偽透頂,“你今天……怎麼在這裏?”
秦璇西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她笑起來其實很好看,把那股眉宇間陰冷偏執的味道沖淡了很多。她朝着羅小安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親昵地攬住了羅小安的肩膀:“小安姐,我叫得沒錯吧?我記得你比我大幾個月。”
林蘭芝和呂秀雅立刻對比起女兒們的生日來,得出結論的確是羅小安大了三個月。
“要不要看看我打理的花圃,前陣子好多花都開了,可漂亮了。”秦璇西熱情地邀請。
羅小安鬆了一口氣,順水推舟和秦璇西出了客廳。
花圃挺大,被規整地切分成了五六塊,裏面好多植物羅小安都叫不出名字,不過看着長勢都挺喜人的。
秦璇西都如數家珍,她在大學裏學的是園林設計和植物學,畢業了以後沒有什麼就業和生活壓力,就在h市的東湖邊上開了一家花店。
站在一從低矮的植物旁,秦璇西停下了腳步。“知道這叫什麼花嗎?”
羅小安搖了搖頭,看看植物的葉子,有點象小區花園裏的月季,不過花都已經沒了,不好判斷。
“藍美人,玫瑰花的一種,我從f國引進過來的,今年剛剛培育成功,一直沒捨得剪,想送給你和我哥當做和好的禮物。”秦璇西摸了摸藍美人的葉子,“可惜它還是沒等到,謝了,現在我只好把它弄成了乾花,這樣總等得到了吧。”
羅小安尷尬地笑了笑:“謝謝,不過你還是送給別人吧,你哥已經……不理我了。”
秦璇西沒接她的話茬,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很認真地向她鞠了個躬:“對不起,以前是我錯了,向你道歉。”
羅小安慌忙去扶她:“沒什麼啦,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錯了就是錯了,我冷靜下來以後,把你的話想了很久,我總覺的老天爺讓我從小孤苦伶仃,又讓我瘸了腿,對我是多麼的不公平,全天下人都對不起我,我的確一直把自己的缺陷當成了武器,傷害了最愛我的人。”
秦璇西的目光犀利,忽然讓羅小安有種錯覺,好像看到了秦濟南。
她的話鋒一轉,咄咄逼人,“小安姐,可你現在又何嘗不是在犯我曾經犯的錯呢?你用你的愛情當做了武器,在我哥身上予取予求,你何嘗沒有傷害到最愛你的人?而你用欺騙換來的婚姻和愛情,難道余沉知道了會感激你,你們能幸福嗎?”
羅小安狼狽地後退了一步,喃喃地說:“你不明白……有很多事情……不是能由我控制的。”
“我的確不明白,余沉這是要死了還是殘了?非得把你拖下水?”秦璇西又開始刻薄了,“他這不是現在好好的了嗎?頂多也不就像我一樣瘸個腿。”
羅小安咬住了唇,一聲不吭。
“他不會是……得了什麼絕症真要死了吧?”看着她的表情,秦璇西疑惑地猜測着。
羅小安打了個寒戰,飛快地搖頭。
秦璇西沒轍了,只好聳了聳肩,“隨你吧,不過我哥現在很不好,他不捨得折磨你,就只好折磨他自己,他那天問了我一句話,嚇得我魂不附體。”
“什麼?”羅小安膽戰心驚地問。
“是不是他也要去出個車禍,生死未卜,這樣你就會明白該怎麼選擇了。”秦璇西低聲說。
羅小安的臉色一下子白了,下意識地就抓住了秦璇西的手,顫聲說:“你……千萬別讓他做傻事!”
“放心,他不會。”秦璇西笑了笑,“不過,其實他的心早就出了車禍,被你和余沉的婚事撞得粉粉碎了。”
羅小安坐在花圃里昏昏沉沉的,連秦璇西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她何嘗想把事情弄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何嘗不想向余沉坦白,回到秦濟南的身旁?
可意外來得如此突然,讓她措手不及。
那天余家父母來了以後,余傑就偷了個空把她叫出了病房,一張紙上明明白白地顯示着“胸腔惡性間皮瘤”的診斷報告,余傑久久未愈的胸部疼痛終於找到了最後原因。
“我誰都沒說,也不敢說,我怕他接受不了,他沒有多少日子了。”
“小安,你該明白他的心愿是什麼,他那麼愛你,你忍心讓他再次遭受身心的雙重打擊嗎?”
“說不定會有奇迹呢?你就是他最大的奇迹。”
……
余傑的話一遍遍地在她腦海里迴響。
如果她能心安理得地和余沉坦白直接投向秦濟南的懷抱,那就算她和秦濟南在一起了,心裏也永遠都會有陰影。
不必再糾結了,自己選擇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她振作了一下,拍了拍臉,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一點,大步走出了花圃。
兩家的見面會很愉快,由於余沉是m國人,而羅家一直沒有更改過國籍,所以結婚的手續相當繁雜,索性定在下周在香格大酒店辦個辦簡單的訂婚宴,等手續齊備了以後到科泰洛州舉行正式的婚禮。
一直到坐在返程的車上,一家人還熱絡地討論着細節。
余傑讓他們倆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宴席、公證什麼的他都會搞定,一定以最快的速度。
“哥,這可太大材小用了,我以後怎麼報答你啊。”余沉打趣說。
“到時候別忘記替你哥找個嫂子就好了。”余傑簡略地回答,“現在你給我小心點,把身體趕緊養好了,不然老婆就跑了。”
“沒問題,我現在覺得我精力充沛,要是腿好着的話能跑個馬拉松都不在話下。”余沉吹牛說。
的確,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情刺激了他,余沉現在看起來精神狀態很好,以前慘白的臉色現在帶了幾分紅潤。
余傑很是欣慰,感激地看了羅小安一眼。
“你們倆最近怎麼老是眉來眼去的,”余沉有點狐疑地問,“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羅小安瞪了他一眼:“會說話嗎?眉來眼去是這樣用的嗎?”
余沉頓時尷尬地撓了撓頭,討好地說:“對不起,都是我胡說慣了,脫口而出了。”
余傑樂了:“真好,以後要教育你就直接找弟媳婦了,爸媽,以後小沉就是典型的有了老婆忘了娘,咱們得小心。”
全車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羅小安卻沒笑,只是背過臉看向了窗外,老婆這個稱呼有點刺耳,她不太想聽。
余傑的辦事效率一流,雖然不在他的地頭上卻萬事都井井有條。
余沉一直沒從醫院出來,每天不知道在打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針劑,有時候還會推去治療室,這讓他整個人都有點煩躁,也更加黏羅小安了。
這樣也好,讓羅小安沒有時間去悲春傷秋。
訂婚宴就定在周五,因為時間倉促,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是電話通知的,席設香格大酒店,一共也就沒幾桌,而羅小安這邊的好友她一個都沒通知,她很害怕,要是好友們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她和余沉時,她說不定會堅持不下去。
周四的晚上,她終於有點撐不住了,找了個借口很早就回了家。
一個人坐在客廳里,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糾纏着她,讓她整個人都神經緊張,她急需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要不然她會崩潰的。
打開電腦上了網,她心不在焉地進入了羅卜設計工作室的後台。
意外接踵而至,這陣子她完全沒有心情打理工作室,只是抽空在上面掛了一條請假公告——抱歉,歸期不定,急單請撤單。
工作室里挺冷清的,留言板上原本一天都有二十多條信息,現在只有寥寥的個位數。還沒等她打開細看呢,六號的頭像那裏跳動了起來。
人呢?出來聊聊天,上線了請戳我。
下午坐在辦公室想女朋友,上線了沒有?
工作室要被罰扣一顆星,有客戶投訴,上線請戳我。
今天工作餐是土豆牛肉,牛肉有點老,上線請戳我。
……
這個六號也挺盡職的,基本一天一條,除了“上線請戳我”這個固定的語式外,都會跟上一句閑聊,讓這些留言看起來多了幾分溫情,而沒有那麼公式化。羅小安數了數,不多不少,一天一條,一共三十二條,今天的那一條剛剛在二十分鐘前發的。
心裏挺感動的,在這個虛擬的世界有這麼一個客服在每天惦記着她。
羅卜:對不起,家裏出了點意外,我會盡量把舊單完成。
羅卜:現在忙嗎?來聊天吧,我心情很差。
發完簡訊后,羅小安坐在電腦前傻傻地等着迴音,這個時候,可能只有和陌生人聊天才能有點安全感吧,不會擔心他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
六號應該上線了,對話框下的提示顯示着他正在斟酌着回復,寫寫刪刪,刪刪寫寫,好一會兒都還沒發過來信息。
盯着那個羅卜兔的界面看了好一會兒,羅小安心血來潮又去了聊天軟件的後台,這回她發現她設計的皮膚和表情都上線了,唯獨這個羅卜兔的,她找了一圈都沒找到。
六號:聊啊,你碰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了嗎?
羅卜頭:我喜歡的一個人不要我了。
羅卜頭:你說他是不是已經在和別的女人一起了?
羅卜頭: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變心變得飛快,在一起的時候每天說我愛你,一旦離開了就翻臉不認人。
羅卜頭:我不就是讓他等一等嗎?為什麼連這麼一點時間都等不到呢?
六號好一會兒都沒有聲響,還沒等羅小安繼續說話,對話框裏出現了滿屏的省略號,這讓密集恐懼症的羅小安有些難受。
羅卜頭:光發省略號幹嘛?你對我的話有意見還是對我這個人無語了?
六號:我只是對你的話的真實性表示懷疑。
六號:說不定他正在家裏欲生欲死地想你呢。
羅卜頭:他不會,他就是那種習慣於掌控一切的人,可能會很想我吧,可他不會做出什麼失去理智的事情。
羅卜頭: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對,可小沉沉和他不一樣,他感情特別充沛,一個不對就完了,更何況他現在的情況這麼……糟糕……
六號:再糟糕比得上我糟糕嗎?
羅卜頭:什麼?
六號:不想和你說話了。
六號:我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做,不能出一點閃失。
六號:而且,我不想和你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說話。
六號的頭像瞬間灰了,羅小安愕然,這最後一句話聽起來粗魯無禮,簡直和從前的六號大相逕庭,他這是被盜號了嗎?
在對話框裏呼喚了好一會兒,從“你被盜號了嗎”到“你今天來大姨夫了嗎”,羅小安又氣又急,好一通挖苦。
只是說著說著,她的腦子裏好像有什麼一閃而過,靈光一現,點開了那個六號的資料。
賬號:000001
用戶名:客服六號
昵稱:雲濟滄海
所在地:h市
……
羅小安一陣暈眩,勉強定了定神,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個昵稱上: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以前秦濟南的q名就叫做濟滄海。
是不是她的記憶出了問題?
秦濟南不像是會做這樣無聊事情的男人啊,默默地陪着她在雲商網上聊天,不着痕迹地幫她把工作室逐步走入正軌……
她急促地喘息了起來,掏出手機撥通了顧蘇的電話。
顧蘇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好像已經睡下了,旁邊傳來章承煜略帶不滿的低吟,羅小安也顧不得了,急匆匆地問:“蘇蘇,我記得你和秦濟南聊過天,他的網名叫什麼?”
顧蘇立刻清醒了,打起了精神:“濟滄海啊,怎麼了?”
“真的是他……”羅小安的鼻子一陣發酸,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顧蘇掙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了:“小安,這回我也看不下去了,我得幫秦濟南說說話,他以前是渣,太不像話,可這次人家真的改了,他可真的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知道這次余沉公司的事情是誰幫的忙嗎?”
“不是……你老公嗎?”羅小安吶吶地說。
章承煜湊了過來,聲音低沉喑啞:“是秦濟南,他一手操辦的,還深怕你知道了不自在,讓我們都不要告訴你。”
渾身的血液都網上涌去,羅小安幾乎都要拿不住話筒了。
“唯一不好的是,這傢伙天天來煩蘇蘇,不是來探聽你的近況就是拜託她送東西給你,我們倆的二人世界都被你們倆毀得差不多了,”章承煜難得開起了玩笑,“趕緊和好吧,至於你的那個小竹馬,我想,老天爺自有它的安排,盡人事聽天命,你問心無愧就好了。”
掛了電話,羅小安深呼吸了三次。
她想飛到秦濟南的身旁,她想抱住他親吻他,她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這個念頭一起一發不可收拾,隨着她狂亂的心跳,流入了冠狀動脈,隨着沸騰的血液遍佈全身。
她隨手拿起了包,不假思索地一邊打電話一邊換上了鞋子,打開門就朝外跑去。
手機關機了。
羅小安站在小區里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找秦濟南。
公寓還是公司?n市還是h市?
他剛才說有要緊的事情要處理,現在去找他會不會打擾到他?
最關鍵的是,現在都快半夜十二點了,去哪裏找人啊。
沸騰的血液漸漸冷卻了下來,理智回到了腦海,羅小安沮喪地回到了家裏。
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羅小安下定了決心,先得把自己弄的這個爛攤子收拾了,至於秦濟南,如果到時候他們倆還有緣分在一起,她再也不會放棄了,可如果沒有……沒有再說!
可能是因為下定了決心,這兩天一直糟糕的睡眠居然一下子變好了,羅小安一覺睡到了天亮,一看時間她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已經快七點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她急匆匆地出了門,余家的訂婚宴就定在正午,越早取消影響越小,這種事情電話里也說不清楚,已經到了最糟糕的時間節點,她希望能儘快見余沉面對面的溝通,把傷害降到最低。
小區里幾乎沒人,周末大家都在睡懶覺,快走到中庭葡萄架下時,羅小安忽然感到有人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的後背立刻繃緊,自從上次被徐勁松和艾什莉下過套以後,她特別敏感,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回頭問了一句:“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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