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橫禍
出櫃如一個重磅炸彈,將原本和樂融融的家庭氛圍炸得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默和憂傷。常常掛在袁媽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她常在兒子們看不到的地方抹眼淚嘆氣。袁淵和顧予任不敢再多說什麼,他們知道,理智上,袁媽已經接受了,但是感情上,她還需要時間來消化。
顧予任抓緊袁淵的手:“咱媽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以後我們一定要好好孝順她。”
袁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顧予任說:“師兄,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吧,媽看到我可能會更難過,等她消化一下這件事。”
“也好。”袁淵沒有留他,他們以後的日子還長久得很,不急在這一時。
顧予任去跟袁媽道別。
“等等,小顧。”袁媽將已經織好的毛衣拿出來,給了顧予任,“衣服已經織好了,天氣涼了,記得添衣。”
顧予任張開雙臂,抱了一下袁媽:“謝謝媽媽,我會的。您也要保重身體。”
袁媽點了一下頭,臉上扯了一個比較生硬的笑容。
顧予任離開之後,袁媽跟兒子提出要回老家。袁淵急忙說:“媽,不是說好等看完香山紅葉再走的嗎?”
袁媽苦笑着搖了一下頭:“現在沒有心情看,以後再說吧,還有的是機會。咱家房子這麼久沒去打理,恐怕都落滿了灰塵,我得回去打掃一下,趁着天氣不冷,收拾起來方便。”
袁淵見母親執意要走,便說:“那我去買票。”
袁淵跟顧予任說了一聲,然後買了兩張機票,陪母親回老家。顧予任開車將他們送到機場,雖然他很想袁淵早點回來,但嘴上還是說:“在家多陪陪媽,等她心定了再回北京。”
袁淵點頭:“嗯,我知道。你要按時吃飯,別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
顧予任說:“等你回來,就搬過來,你在我身邊,我三餐就有着落了。”
“好。”
袁淵陪母親回到老家,母子倆打掃了兩天衛生,才終於將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重新裝修過的屋子煥然一新,已經沒多少以前的痕迹,母親在這樣的環境裏應該不會睹物思人了。只是這樣陌生的屋子,會不會令母親越發覺得孤單呢?
因為擔心這個,袁淵在家一留就留到國慶節后了,因為節前節中都難買票。顧予任雖然很想念袁淵,但也只能耐心等待。10月15日,袁淵終於回到北京,顧予任興沖沖開車去接他:“今天就搬家,那邊的房子你找個日子退掉。”
袁淵看他猴急的樣子,笑道:“我剛回來就搬家,折不折騰啊?”
“你那屋子半個多月沒人住,全都是灰塵,你回去還得打掃衛生,豈不是更累?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就搬到我家去,我那兒每天都有人打掃,可以拎包直接入住。”顧予任洋洋得意。
袁淵笑:“那行吧,我回去收拾點東西。”
他們到了袁淵租住的房子,正在收拾東西,有人來敲門,袁淵過去開門,門外站着幾名穿制服的警察:“你是袁淵?”
袁淵心裏打鼓,警察找自己幹什麼,他點了點頭:“對,我是。”
一個高胖的警察拿出一張拘捕令:“你涉嫌逃稅,需要配合我們進行調查,請跟我們回局裏。”說完拿出手銬,就要來銬袁淵。
袁淵大駭,往後躲去:“我沒有!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正在屋裏幫他收拾東西的顧予任從屋裏衝出來:“發生什麼事了?”
袁淵抓住顧予任的手:“他們說我逃稅,要來抓我。”
顧予任一聽就炸了:“放屁!你怎麼可能逃稅,就算是逃稅,也應該是稅務機關來找,干他們警察屁事?”
民警看着顧予任:“顧先生,你是名人,請注意你的言辭。我們是按照嚴格的法律程序來辦案的,這是稅務機關向我們提交的案子,我們絕對不會越權。如果你們有什麼疑問,配合我們調查就可以了。”
袁淵匆匆消化掉這個事實,將恐慌強壓了下去,他深吸了口氣,伸手拉着顧予任:“師弟,別慌。我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我被舉報逃稅對吧?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並沒有收到稅務機關的任何補繳稅款通知,能不能讓我先跟稅務機關那邊核實了再說?”
民警點頭說:“這個你們確實需要跟稅務機關去了解具體情況,但我們的任務就是帶你回去接受調查,所以還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顧予任一聽就急了:“你的意思是,他必須跟你們去公安局?”
“對。”
顧予任氣得特別想揍人,他抬腳踹了一下門口的鞋櫃:“有沒有搞錯,莫名其妙地來抓人!你們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民警板著臉:“你以為我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跑來消遣你們呢?”
顧予任聽見對方這語氣,攥緊了拳頭,袁淵見他情緒不對,趕緊安撫他:“師弟,你別衝動,這事我們得想辦法弄清楚來龍去脈。我跟你們去,配合你們的工作,警察大哥,可以不戴手銬嗎?
民警看着他,點了點頭:“你願意配合我們,那就不戴,走吧。”
顧予任拉住袁淵:“等等,這件事一定是搞錯了,我師兄從來就沒有偷過稅,到底是誰檢舉他的?”
另一個民警看着顧予任,對他還算客氣地說:“顧先生,我們警察都是依法辦案,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如果袁淵是被冤枉的,我們調查完畢就會將人放回來。”
袁淵回頭看着顧予任,他的眼圈有些發紅:“師弟,別擔心,我去了解一下情況。”然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卻有些沒底,在聽到警察說出拘捕他的時候,他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絕對是一樁陰謀,有人要搞他。
顧予任咬牙切齒:“師兄你別怕,我會想辦法證明你的清白。”
袁淵點了一下頭,跟着民警走了。
顧予任氣得恨恨地將拳頭砸在牆上,手背都被砸破了皮。然而這還不是生氣的時候,顧予任拿出電話,趕緊打電話找律師,想辦法保袁淵出來。
袁淵到了公安局,拿到材料一看,彷彿被人澆了一桶冰水,從頭到尾都涼透了,材料上清清楚楚寫着他在做策劃期間每一筆私活的賬目,這些東西當初都是記錄在他的電腦里的,也確實有一些沒有納過稅,但是為什麼會落到警察手裏?再看下面的數目,數額竟高達一百多萬,還有單筆費用超過二十萬的。
袁淵的手有些發抖,他舔了一下乾燥的唇:“同志,這些都是從哪裏來的?”
警察說:“稅務局提供的。這些收入你沒有納過稅,納稅金額已經超過了二十萬。稅務局下達過追繳通知,但是仍然沒有見到你去補繳滯納金,所以這才通知我們抓人。”
袁淵一陣頭暈目眩:“等等,這數目不對。我根本就沒有賺過這麼多錢,這一百多萬的費用不純粹是我個人所得,有很大一部分是項目使用費,還有合作夥伴的錢,這些年我接私單所賺的錢不會超過二十萬。而且這些收入里有一部分其實是交過稅的。”袁淵雖然不記得具體賬目了,但是平均下來每個月的額外收入根本沒有超過一萬塊,而且剛出來那兩年根本就沒有額外收入,所以總收入絕對不會超過二十萬。他苦惱地抓着腦袋,當時經濟拮据,他想着能避稅就都避了,怎麼會想到今天還會有這樣的後遺症!到底是誰偷了他的電腦?
“你用什麼可以證明你的收入只有二十萬?”警察問。
袁淵用力抹了一把臉:“都在我的電腦里記載着,但是去年我回老家的時候把電腦給丟了。所以除非找到我的電腦,我也沒辦法證明這些。而且稅務局的催繳稅款通知我根本就沒收到過,絕對不是故意逃稅的。我現在補繳可以嗎?”
“這些我不能做主,得要跟稅務局去調解了。”
就這樣,袁淵這輩子第一次蹲了號子。他躺在看守所空蕩蕩的房子裏,睜大眼睛看着頭頂被蜘蛛屎糊得斑斑點點的日光燈發獃,心裏特別慌亂,丟電腦的時候,他只擔心那些劇本去了,卻沒想到這些問題,誰知道竟會有人利用這個來檢舉他逃稅。會是誰幹的?以前遇到這種事,只會想到王瑞澤不做二想,如今剛剛得罪了一個大人物,如果是錢一君給自己下馬威看,想要順利出去都不大可能了。
逃稅二十幾萬,會坐幾年的牢?顧予任怎麼辦?母親怎麼辦?想到這裏,袁淵禁不住渾身發抖,牙齒碰撞得咯咯作響。他蜷縮在一起,只覺得冷,潔癖令他不願意去碰床上不知道被哪些流︶氓惡棍碰過的被子。
顧予任的動作非常迅速,當天下午就找了律師過來探視袁淵,了解情況。顧予任自己不能去見他,只能在看守所門外無助地等待,他胸中怒火中燒,然而卻無從發泄,氣得下唇都咬破了。
袁淵的案子其實存在着不少疑問,首先是收入數額不清,其次是欠繳稅款數額也不清,催繳滯納金的通知也沒有見到,這種種疑點讓他的案子一時半會兒也斷不下來。顧予任去找了稅務局,稅務局鐵面無私,說要按照法律程序來走。當務之急是要把袁淵弄出來,顧予任找了不少熟人,最後找到秦齊魯那兒,秦齊魯顯得有些為難:“你爸說了,你們倆的事不讓我們插手。”
顧予任面帶寒霜,后槽牙都要咬碎:“我就知道這事跟他脫不了干係!姑父,這次你不幫我,我就跟你們也絕交,從此以後我是死是活,你們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秦齊魯看着侄子,不由得嘆了口氣:“唉,你們父子有什麼矛盾非要這樣兵戎相見呢?”
“你幫不幫吧?”顧予任只是冷冷地問。
秦齊魯說:“我也幫不上太多忙,取保候審還是可以的。”
袁淵在看守所里待了四天,最後以“事情不清,證據不足,退回補充偵查”的名義取保候審了。出來的時候顧予任來接的他,也不管是不是大白天,周圍有沒有人,顧予任一把就抱住了袁淵:“師兄。”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袁淵的眼圈有些發紅,不過他伸手拍了怕顧予任的背:“快放開我,都是人,而且我臟死了。”說著吸了一下鼻子。
顧予任拉着他上了車:“回去洗個澡,去去穢氣。”
上了車,顧予任盯着袁淵使勁看,袁淵面帶菜色,鬍子拉碴,頭髮也沾滿了灰塵,眼睛凹陷下去,唯一有點色彩的嘴唇也是蒼白的,他伸出手,摸着袁淵的臉,彷彿失而復得的珍寶:“師兄,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袁淵搖了搖頭:“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都是我自己太大意了,貪小便宜吃大虧,以後再也不敢了。”說完自嘲地笑了一下。
顧予任看着他的笑容,心抽痛了一下,扭過臉去,啟動車子。袁淵突然咳嗽起來,顧予任猛地剎車:“師兄你病了?”
袁淵一邊咳嗽,一邊擺手:“沒事,你開車……咳咳……”然而咳嗽並不停歇,這幾天在看守所里也沒好意思叫顧予任給他捎帶被子,只將他帶來的衣服全都穿在了身上,然而還是着了涼,這種季節,一感冒就容易咳嗽。
顧予任直接將車子開到醫院,要帶袁淵去做檢查,袁淵抓住門把手不下去:“先回去洗澡換衣服,我這樣子實在沒法見人。”
顧予任拗不過他,最後還是回去了。進了門,顧予任將袁淵抱緊,就要親他,袁淵扭開頭:“別,我這幾天都沒好好洗漱,臟死了,讓我洗個澡。”
顧予任執拗地抓住他,狠狠親了下去,親完了才說:“上回剛到家就被帶走了,想着我就肝疼!”
袁淵的臉終於有了點血色:“我都感冒了,傳染給你怎麼辦?”
顧予任固執地說:“我陪你一起。你去坐牢,我也陪你一起坐!”
袁淵抓住顧予任的手,壓抑了多天的情緒終於崩潰了,一把抱住顧予任,將頭埋進了他的肩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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