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變成寡婦了
?舍利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犄角旮旯都找遍了,後院的馬廄驢棚也找了,就算爺會縮骨功,藏到哪個老鼠洞子草料堆子裏,也該被我找着了!元帥?夫人!您倒是算一算,爺會在哪兒啊?”
?夜清寒狹長的鳳目立起,不怒自威,“不得無禮,元帥連日操勞,不宜再勞心傷神。”
?“不妨事。”杏之揉了揉額角,看着舍利,“你且退下,我自有主意。”
?王八胖一邊被人往外搡一邊還瞎嚷嚷,“美人,從了我吧,什麼狗屁相爺,八成是只兔子,閨房之樂都不懂,還是胖爺我知情識趣……”
?舍利爬起來飛身一腳踢中了土匪的屁股蛋,“什麼王八羔子龜孫子,敢調戲我家夫人?信不信小爺我廢了你?”
?“廢了我也找不着兔爺!”王八胖被綁得像個粽子,臉朝地啃在地上,沒法還手爬起來就跑。小廝舍利正愁一肚子氣沒處撒,逮着土匪連踢帶踹地一路鬧着出了議事廳。
?女先生瞧了眼身邊虎頭虎腦傻乎乎站着的小廝,吩咐道,“饅頭,去把杳杳抱過來。”
?夜清寒麵皮有些抽搐,杏兒姐什麼時候玩開狗了?跟個娘兒們似的(!!!),“落網之賊尚未俘獲,大家還是小心點。聖人吩咐我將賊人押解進都,元帥可一同回去,彼此間也好有個照應。萬一歹人出現,正好一網打盡,這裏嘛,不如放把火燒了,永絕後患。”
?小廝饅頭將杳杳抱進了議事廳。
?這東西剛一落地便東聞西嗅,對着夜清寒直撲上去,扯住袖子死都不放。既是杏兒姐的寵物,自然不能下狠手。夜清寒舉起手臂儘力掙脫,嗤啦一聲,袖子破了,一樣物事掉在地上,紅艷艷地圈成一個圈。
?硃砂雕成的佛陀,不知何時鑽了孔。紅底黑眼的相思豆,一顆一顆穿起來。別人不知道是誰的,袁杏之怎會不知道?
?“回來,”女先生喝住白狗,撿起那樣物事,送到夜清寒鼻子底下,“將軍從何得來?”
?“那日搜查地窖撿到,順手塞進了袖子,莫非是相爺?”夜清寒恍然大悟,“難道他?”
?“不可能。”怎麼可能?
?杏之抱起杳杳,招呼未打走出議事廳。入夜的風寒瑟入骨,吹得人面頰生疼。白狗在懷裏掙扎不休,跳到地上,一個勁兒地往前跑,哇嗚汪汪汪……
?饅頭跟在後面使勁嚷嚷,“回來杳杳,快回來……”
?“不必喚它,跟着就好。”女先生語氣從容,腳底下卻不放鬆,烏黑的眸子眨都不眨。
?寵物跑過哨樓,沿着一條土路,鑽進一座獨院,伸着鼻子在一間房門前嗅了嗅,晃了晃腦袋,朝後奔去。杏之和饅頭緊緊跟隨,看它扒開了一扇房門鑽進去,急忙跟上。
?屋內的陳設簡單,看得出是女子居住,胭脂水粉簪環首飾並不多。白狗跳上床榻,嗅了一陣,扒拉着木枕銜了樣東西吐在杏之手心,復又跳下床榻,直奔房門外。
?兩個人顧不得多看,隨着白狗繞過短牆,只見它奔過空地,對着塊大石板邊上的窟窿拚命亂叫。那是地窖的入口,石板本來壓在上面,老百姓推開之後再沒人管。
?“夫人?”饅頭有些害怕,這種地方會不會有鬼?
?女先生搖了搖頭,拿起根丟在外面的火把,點燃,走進地窖。土梯不長,向下延伸不足五米便平直向前。黑黢黢的牆上有幾盞油燈,越向前走越發陰暗,壯漢手臂似的木頭做成柵欄門,擋住了去路。拇指粗的鐵鏈還掛在橫着的木頭上,鎖子丟在一邊,牢門大開,一股子陰森之氣撲面而來。
?小廝饅頭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抱緊懷中的白狗,哆嗦着雙腿跟上自家夫人。
?杏之沉穩向前,邊走邊用手中的火把照亮周圍,地上扔着許多草墊,八成是給百姓睡覺用的。一處土壤呈現紅褐色,聞起來頗有些腥氣。
?寵物杳杳發出嗚嗚的低鳴,像是被白無恙丟出了房門,委屈地哼哼。
?杏之攤開手掌,一顆紅底黑眼的相思豆停在那裏。狡兔三窟,貓有九命,詭詐如他竟然也逃不過一死?心像被巨大的鐵拳攥住,疼得她無法思考。
?饅頭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爺,你死得好慘,待小的回去,替你報仇……”
?這聲音飄得很遠,難道,地窖是通的?袁杏之驀然抬頭抓起火把,一寸一寸向前搜索。地道七歪八繞,越來越窄,似乎能聽到濤聲轟鳴,緊接着,驟然一亮!
?人在習慣了黑暗之後,驀然間見到陽光,總會有短時間內倆眼發黑。杏之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洞口,哪怕再往前走一步,都是絕地。海浪拍擊山體的聲音,遠遠從下方傳來,腥鹹的味道已經很淡,表明洞口離下面的距離還很長。
?大昭三面環海,只有一條淡水河,便是薄雲溪。薄雲溪的入海口是桃花縣,整個桃花縣僅次於桃毛嶺的高地,便是桃花寨。桃花寨左鄰溪水,下臨絕壁,不想活了從後山向下一跳,便是大海。所以從這出去,幾乎不可能存活。
?原來這地窖竟然挖通了山洞,怪不得王八胖只堵住一面,他不怕人從后逃跑,反正跑了也活不了。
?杏之的手心,像嵌進了利刃。
?她曾說過,大昭不許和離卻能續弦,只要一方亡故或不在俗世便可。相爺問她,你是希望為夫死在戰場上回不來?洞口的沙地上,分明有一隻血手印——
?女先生面無人色,背脊卻挺得筆直,忽然間一個疾轉,唬得饅頭嚇了一跳,砰一聲撞上山壁,無聲地痛叫了一聲。寵物杳杳貼着他的腳踝跑過去停在洞口,畏怯地縮着身子卻伸長脖子,嗚嗚地舔着地上已經乾涸的痕迹。
?回到房內,天已擦黑,夜清寒派人將飯菜送了進來,閃身而出。
?“告訴將軍,囚車既已備好,隨時可以啟程。”杏之的語氣,連起伏都幾乎沒有。
?饅頭在屋外撇了撇嘴:都說夫人心硬自己還不信,出了這麼大的事,旁人早就哭死了,她卻一滴淚都沒掉,可憐了自家的爺。名義上的夫妻,最是無情,我家相爺算是白死了!
?偌大的桃花山寨,人去屋空,夜清寒本想一把火燒掉卻被杏之攔下,“此處皆是山林,焚燒不宜,由它去吧。”
?愛恨?如寫意山水畫,潑潑洒洒,凡塵的事情,不過一副畫。
桃花縣的老百姓都來送行,伍子書站在杏之車前,吞吞咽咽了好幾遍,終於嘆了口氣,“相爺與我,有數面之緣。下官厚顏,曾問起元帥,遙遙數十載,不知相爺面對丑妻,如何過活?答曰,天下無美,唯娘子一人而已。”
袁杏之如遭雷劈,愣怔了半晌:大佛寺初遇,原是她一時氣盛;朝臣們對他恨得牙痒痒,想必是因為受到過戲弄;奉旨成婚明明是逼不得已,想以夫婿之威壓她一頭,卻不料——自己以為的任性妄為,不過是他委婉的警世方式,自己以為的睚眥必報,分明就是情根深種,自己以為的怨偶錯結,必要分離方才正確的想法,大錯特錯!
明明發下誓言,遇不到那個懂她敬她不在乎皮囊的人,寧肯青燈古佛!明明說過,這世間一等一的好人,才配得上她袁杏之放在心中!人生兩大苦楚:求之而不得,擁有卻失去……
伍子書等了半天,沒有聽到回答。元帥的面色慘白,直視前方。
夜清寒以劍鋒為令,示意開拔。
桃花縣令退到一邊,暗暗叨咕,這相爺夫人好怪的性情,下官好心安慰她卻不理睬?看樣貌,雖俊雅飄逸卻沒有半點女人味,難道相爺真的是兔子,就好這口?
大軍出發,旌旗獵獵,幾十輛囚車夾在中間,咕嚕嚕地走着。
老百姓們起初還看着不動,忽然被哭聲驚醒。一個娃子年紀不大,約莫十歲上下,穿着件玄色袍子,拿着塊石頭沖向了囚車,“還我阿爹!你們這些喝人血吃人肉的畜生,還我阿爹!”
“還我家相公!”面色蠟黃瘦了許多的大嬸也撲向囚車。
士兵們儘力拉着人,讓過那些木頭石塊爛桃子。
王八胖被倒夜香的老人潑了一身屎尿,站在囚車裏逃不得躲不得大聲咒罵,“呸,你們這都吃的什麼?我們的人也死了!誰特么的讓你們不獻美人!”
圍觀群眾更加氣憤,成噸的攻擊型武器砸向囚車,大昭士兵勸了這個勸不了那個,索性躲一邊看熱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