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關於蘇幕遮的過往
佛依是在一個雪夜中嫁給蘇載靜的。
記得那天月光很亮,冷冷月光下皚皚白雪被照耀出瑩瑩微閃的雪光。那着量的雪將月亮的光彩印地直晃人眼,佛依偷偷掀開頭蓋,透過小小的窗子看着外面的雪景。那月亮皎潔地掛在天空,無不令人嚮往。
風很小,但是它吹過街道的聲音聽起來總是孤寂蕭索的。那冷冷的夜風吹進轎子裏的時候,佛依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薄薄的,簡單的嫁衣根本抵不住東風的寒冷,佛依咬了咬紅唇,一把將帘子蓋實了……
遠遠的從轎子的後方的拐角處出來一個打更人,他敲着鐺鐺響的鐘,嘴裏喊着:“一更天啦!一更天!”
他看見這個轎子,嘴裏呵出一口白氣,開口問道:“喲!這是誰家的喜事兒呢!”這人看起來憨厚極了,穿着厚厚的棉衣,手上戴着棉套。
喜婆穿的很厚,這厚重的衣服讓她的身子看起來更加臃腫。她提着亮色的燈籠,對那打更人說道:“東北角小巷花家蘇書生的!那蘇書生知道吧?前幾日考上了秀才是青年才俊!”
打更人點頭:“哎喲!原來是那家的。恭喜恭喜喲!”說完,他右手抱着握拳的左手,語氣不免輕快了幾分。
喜婆也笑呵呵的,揚了揚下巴說道:“等會兒路過進來給你份薄酒暖暖身子!”
“誒!到時我一定到!”打更人說完,咂巴着嘴:“我前面得拐進去,先走了。”
“等會兒記得來啊!”
“好咧!”打更人聽見有酒喝,語氣也興奮了幾分,繼續敲着他命若至寶的吃飯傢伙,一路拐進了一旁的大道。
周圍又重新安靜下來,佛依可以聽見某家屋檐上被風吹落的雪團掉落在雪地里的聲響。它們從高高的屋子上掉落下來,只有一聲悶哼,再無半點雜聲。
喜婆裹得厚重的身子與四個抬轎地大力轎夫略帶艱難都走着,因為剛停了不久的雪在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他們小心的路滑,抬着的轎子走的更加的慢了。
有的地方沒有被人掃過的地兒,他們每一步都踩進深沒鞋底的厚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伴着喜婆一路喊着的吉利話。喜婆一路喊着聲音略帶着些疲憊,也不知是不是終點的熱酒和好菜吸引着她不停地喊下去。
因為是大雪過後,這個偏僻的路上還未有人清理。轎子不但走得慢,而且顛的厲害。
佛依有些吃緊地抓着窗沿上,那遠山黛眉畫的精巧,輕蹙起的眉頭配上她精心的打扮更顯得美人姣姣。
她穿着一身紅色的簡單嫁衣,身上除了綉一對簡單的鴛鴦,便再沒有什麼多餘的花紋了。可是佛依一點怨都沒有,相反,她的心情是無法抑制的激動。
怎麼說呢,佛依其實懷着非常期待的心情地做一件事。那就是與心上人拜堂成為夫妻,即便是嫁衣也絲毫無法影響她內心的曲折!
耳邊的嗩吶聲又響了起來,佛依掀開帘子向那吹嗩吶的人看去。他鼓着腮幫子,雙頰吹的費力,迎面吹來的風將更讓其他的雙頰通紅不已。也不知道是因為嗩吶吹的太用力,還是這樣的大雪天氣太過寒冷了呢?
茫茫大雪之中,那嗩吶聲的聲音飄了起來,在耳邊想起久久散不去。
稱着嗩吶上那大朵的紅花,都顯得形影單隻起來。
佛依想,縱然她所嫁之人不過是個長相普通的書生,不過人家在家鄉一直等着自己,一片痴心如此,她總不能妄負了他。
他等了自己十年,從不過垂髫之歲到弱冠之年。
這個人早已經變得溫文爾雅,長身素衣。
佛依覺得這輩子可有此等夫君,早已經是她的幸運。雖對方家裏窮一些,但是所有的富人從前敢說沒有受過苦就一步登天嗎?
這不太可能。
佛依看了看這個簡單的紅轎,心裏一陣感動。
他是愛自己的……真真切切的愛着自己的呀!
人家能找來四個轎夫,一個吹嗩吶的人和喜婆,還有着大雪天裏的苦苦走步。
這一片的真情,佛依不動心是假的!
這個婚禮並不盛大,卻有一種特殊的浪漫。
轎子被緩緩停了下來,她撫着喜婆的手跳過了早已經升好的火盆,跨過了破舊的馬鞍。
然後那燭火在新房裏亮了一夜,蘇載靜用着蓋着紅布的稱柄跳開了她的紅蓋頭。
佳人之顏,怯中帶羞,帶着暗暗的嬌媚,讓人酥心不已。
這一夜紅袖添香,佛依在這一夜后,也開始自己一直嚮往着相夫教子的美好生活。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從秀才一直考到了舉人,又進了京贏得一個探花之位。
這三年,佛依從未後悔嫁給蘇載靜。
但是現實總不能讓人一直安逸下去。
蘇載靜只是一個書生,多次進京趕考,看透了那官場的黑暗。家裏人怎麼勸阻,他還是執意回來做了教書先生。
在這一段掙扎的日子裏,佛依選擇的是無條件的支持他!
而她的支持,引得了婆婆公公的不滿。
婆婆讓家務都交給了她做,她也從來不埋怨什麼。替全家洗衣服做飯,農時去田間做活。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半年,直到她懷了孕,婆婆公公的態度才轉好了些。
不久之後,佛依生下了一個男孩更是讓她的婆婆公公總算摒棄了那時他支持丈夫回來做教書先生時候的埋怨。
佛依原以為自己的日子總算可以像一碗水安穩到老時,蘇載靜卻突然想要去闖蕩江湖。
彼時的他也不過二十幾歲,佛依雖然也怕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受人欺負,畢竟他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生活尚且不過溫飽,又有什麼樣的資源供他闖蕩江湖呢?
佛依跟蘇載靜談了一個晚上,蘇載靜保證每年回來兩次,並且不會拿家裏的銀子去造把鐵劍。
婆婆公公在門外也聽了一晚上,二老向來疼兒子,聽到這樣的話也就准許了。
佛依拔下頭上唯一的飾品:一根銀簪,去當鋪換了些銀子。
在蘇載靜背着包袱即將走進他夢寐以求的江湖的時候,她將荷包全部塞進他的手裏。
蘇載靜也不說話,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轉身走向了遠方。
佛依抱着睡着正甜的孩子一直看着那背影遠到看不見了,這才轉身回去。
心裏雖然失落,但也充滿着一種淡淡的愉悅。
她堅信他的丈夫會回來的。
到時鮮衣怒馬,帶着她同醉江湖!
又過了三年,蘇載靜真的回來了。
這次回來,非但沒有給家裏帶來些薄銀,反而被傳說中的有着“沙漠死神”之稱的明教人士殺了家裏的公公婆婆。
那時佛依剛好帶着孩子出去拔了豬草,生生逃過一劫。
載靜萬分悲痛,抱着父母渾身是血的身體將他們埋在後山。又將佛依安置在了鄰居的家中,給了些許薄銀再次離去。
佛依問他:“為什麼還要闖蕩江湖?”的時候,蘇載靜不過無意看他一眼,似有似無的笑她女人沒見識一般說道:“我們男人的心思你們女人怎會知道,反正說了你不知道的話,還不如不說了,枉費口舌。”
說完,蘇載靜騎上一匹浮雲劣馬,揚塵而去。
佛依知道的。
她知道蘇載靜不甘心,不甘自己耗費心力生活了三年的江湖,做了快一輩子的江湖夢就此打碎。
佛依一邊帶着三歲大孩子,又幫着鄰居平日裏做了不少活,這才沒讓人家心裏有些大疙瘩。
一年的時光匆匆流去,佛依牽着孩子的手正打算上山采筍。回來時便有一個陌生的人請佛依上一輛豪華的,寬敞的馬車。
那裏面儘是精緻的被子和吃食,還有幾本解悶的書。
佛依拿了一本,一邊教孩子看,一邊等待着見渴望了一年的丈夫的臉。
讓佛依做夢都不敢想的是,自己的丈夫去讓變成了一代“武林盟主”?!
據載靜給自己支的丫鬟說,載靜在不久以前殺了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的,一個叫做“大頭”的女魔頭,這才登上了盟主之位。
只聽得那時的蘇載靜是如何的鎮定自若,在江湖黑白各道都想斬殺之人的腹部刺上一刀,讓其直挺挺地掉下懸崖,從此江湖上便少了一位人人喊殺的人,多了一位武林盟主。
然而,像蘇載靜這樣的武林盟主卻是無人信服他的。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若想讓所有人都俯首稱臣,必須娶上一位要退休的武林盟主的女兒:葉鶯鶯。
娶葉鶯鶯並不敢,可是人家說了,進來的時候必須要坐正妻之位!
蘇載靜在於佛依商談的時候,只聽那人信誓旦旦地發誓,只要佛依允他與他和離,他必定還會像從前一樣將她當做自己的妻子般照顧。
不過是一個名分,佛依萬般無奈之下還是點了頭。
於是第二的白天寫了和離書,晚上當代武林盟主與上代武林盟主的女兒葉鶯鶯的婚禮就舉辦開來。
佛依被蘇載靜安排在桃花山莊的一個偏僻小院子住下,那晚的喧鬧這裏只能聽到一星半點。
佛依看着那滿院子的點點桃花,聽見已經四歲的兒子搖着她的手問:“娘,爹爹在做什麼?”
佛依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載靜很是照顧佛依的心情,開始來的十分勤奮,唯恐這原本的原配妻子傷了心。然而那葉鶯鶯感到事態不對,氣沖沖地來這個院子裏將這裏的花瓶,瓷碗,能砸的都砸了,能掀的全掀了,大鬧了一場。
從此以後,載靜來的越來越少,也不知道是被那葉鶯鶯威脅住了,還是不想來了。
所幸,佛依還有一個孩子承歡膝下。可是幸運之神好像沒讓佛依嘗遍時間冷暖便不罷休一般。
她的孩子死了。
趁着佛依午睡的時候,那孩子身邊的僕人也不打算跟着這個不收寵幸的小主子,由着他自個兒去玩。
結果這個才四歲的孩子自己跑去爬樹,結果一不留神從那書上摔了下來。
等被人發現的時候,血都流幹了。
從此以後,蘇載靜就跟忘了佛依這號人一般再未踏進這個又冷又凄清的院子。
佛依傷心不已,她的眼睛哭地都快流出血來。本想着跟孩子同去了,可她發現自己的肚子裏,又有一個小生命鑽了進來。
佛依沒人照顧,周圍的丫鬟婆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個旮瘩玩去了,佛依很少看見她們。
懷胎十月,有了陣痛的時候,是佛依自己去燒了熱水,有在廚房自己點了蠟燭,鋪了層薄布。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還是佛依自己將剪刀在蠟燭上燒過後,剪的臍帶。
她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老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而這一次,佛依再也不敢睡午覺。
她給兒子取名叫做舍,蘇舍蘇舍,有了舍才有得。
只希望這個孩子,不要向自己一樣總是對過去戀戀不捨。
佛依抱着懷裏的孩子,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那葉鶯鶯也隔了三年生了兩個兒子。
說來諷刺,兩個兒子生出來的姓都不跟着載靜,兒子隨着母親姓葉。
葉鶯鶯的大兒子的第一次見到蘇舍的時候,表情很是孤傲。倒是老二見到蘇舍時很玩得來。
後來在蘇舍四歲的時候,他很疑惑為什麼所有人都自稱自己的名字,而別人喚都是喚他們的字。
而自己的母親,總是叫自己“阿舍”呢?
蘇舍也跑回去,也求着自己的母親給自己取一個字。
那時的佛依正在荷塘靠着涼亭柱上休息。
蘇舍依饒她的時候,佛依看着不遠的那荷塘間乘着小船採蓮的人,輕啟道:“叫做‘幕遮’可好?蘇幕遮,這真是一個好名字。”
“好。”蘇幕遮看着自己的母親那眉間總也抹不去的愁緒,點頭應聲道。
同樣在蘇幕遮四歲的時候,正是新一任武林盟主的選拔之際。
蘇載靜難得帶了佛依母子倆前去觀看。
中場休息的時候,因為琴師不知怎麼的傷了手指,蘇幕遮一字不說緩緩走了上去。
因為蘇幕遮從未在眾人面前出現過,沒人知道他是武林盟主的兒子。
在一片嘲笑聲中,蘇幕遮一曲名動天下。
那首曲子怕是你也聽過,它叫做《桃花盡》。當代大詩人李岩聽了之後,更是嘆聲說道“一曲桃花盡,彈斷了誰的愁腸。”
李岩的一句贊詩,更是讓蘇幕遮一瞬間名聲大噪。
天知道天下人為了李岩一句評詩,耗費多少心力可能都只能得來一個未知的等待。
而就在蘇幕遮名揚天下之時,葉鶯鶯突然就死掉了。
蘇載靜在眾人面前雖表現的多麼悲傷,人後膽子卻愈發地大了起來。
他也沒有回來讓佛依回歸名分,而是將江湖各門派送來的美女統統收下。
本來應該是精瘦不已的身子,在佛依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早已經膘肥地快認不出來這個人居然是自己從前那個儒雅有致的丈夫了。
蘇幕遮十歲的時候,佛依第一次帶着他出遠門。
她帶着他回到了從前的老家看看。
蘇幕遮所謂的爺爺奶奶的墳早已經被荒草埋沒了身影。
佛依帶着他在那深深的草叢裏找到了墓碑,讓蘇幕遮跪下磕了幾個響頭。
隨後,佛依覺得一個男兒應該行遍天下。
自己的兒子十歲還未出過遠門。
便藉著買布的名義,帶着蘇幕遮去了白契國的京城:落桐。
路上母子倆遇見一個背着破劍穿着僅能裹身的女子。不過三十多多歲的她看起來比五十多歲的還要老。
聞其姓名,那人自稱無名氏,不過很久以前人人都認得她,叫她“大頭”。
於是旁邊的人問其與從前殺死她的書生可是什麼舊怨。
那人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道:“那日我痛經。”說完,她挑了挑眉滿不服氣:“若我那時沒出現這茬,那個書生早就死在我的劍下了。”
或許蘇載靜這些年是多麼的渣,可佛依從來不抱怨什麼。可當她聽到面前這人說一句話的時候,佛依心死了。
她帶着蘇幕遮到落桐的那天,恰逢這裏的桃花節。
被選上花神的女孩很是可愛,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蘇幕遮覺得心裏缺失的某一處突然被填上了。
人們舉着花神繞街時,那個花神女孩因為舉着的人的失誤直挺挺地要摔下來。
蘇幕遮忙一個飛身上去,將女孩救了下來。
當蘇幕遮將要請自己吃糖葫蘆的時候,語氣里透着莫名的喜悅。
佛依握着孩子的手,心裏不覺悲戚幾分。
因為自己的過錯,蘇舍這個孩子從前缺失的東西,真的是……太多了。
第二日蘇幕遮握着母親的手,在約定之地,到了時辰。
她沒有來。
那個總是把笑容洋溢在臉上的女孩子,沒有來。
佛依怕孩子傷心,特地陪着他多等了兩個時辰。她被雨天裏馬車濺了一身,可是,卻沒有等到一個人。
佛依拉着孩子,勸慰着上了回程的馬車。
當佛依回去的時候,便被人抓了起來。
是蘇載靜吩咐的。
蘇幕遮見狀跑去問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卻被趕了出來。
一個老嬤嬤看不下去這才告訴他為什麼。
在佛依帶着蘇幕遮走後不久,桃花山莊裏便起了不少怪事。
有一個造詣頗深的老道士前來莊上說,這是山莊裏那個千年的桃樹底下的桃妖在作怪,若不即使阻止,全山莊的人都得死。問其解決方法,道士說,要找一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全陰女子的血肉才能鎮壓其威力。
於是,被蘇載靜遺忘在不知道什麼地方的佛依被他想了起來。
蘇載靜就在蘇幕遮的面前,生生絞殺了自己的髮妻。
佛依那身素色衣裝被血染的通紅,她連墓碑都沒有,就被埋在蘇載靜院子裏的那棵千年桃樹下。
蘇幕遮看着自己陌生的父親如此暴行,在這個山莊是徹底待不下去了。他連夜收拾了包袱離開了這個成長十年的桃花山莊。
七年後,在外早已經闖蕩出名聲的他又被桃花山莊的人找了回來。
那葉鶯鶯生的兒子都死掉了,死因不明。
蘇載靜得了呆症,連屎尿都要別人幫他清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他娶的夫人再沒有一個能生出孩子的?
蘇幕遮當上了桃花山莊的莊主,新一代的武林盟主。
佛依的屍骨被他挖了出來,那森森白骨早已不復當年的模樣,被泥土下的昆蟲啃噬地十分嚴重。
蘇幕遮想為佛依在做一件新衣裳,一件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嫁衣。
因為他曾聽家鄉一個快要入土的老人說,她給自己母親做喜婆的時候,就連新娘的嫁衣都是夫家到處借來的。
蘇幕遮踏上路途,他還想找到那個因為賞銀而間接殺死自己母親的老道士。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
卻發現那個老道士是一個不過十七歲的少女假扮的。
少女被蘇幕遮逼的沒辦法,為表歉意便告訴蘇幕遮能救活佛依的辦法。
第一,苗疆的鳳凰蠱。
第二,是一句話,“十年之後,有鳳來儀”。
蘇幕遮不知道的是,當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他的人生,早已走上了不一樣的路途……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