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君四萬年(三)
當日晚上,我靠着菩提樹的樹榦,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的黑暗中,我站在黑暗中,有一個身影由遠及近向我走來,步履輕浮而緩慢,身形清瘦,他身周散發著點點光芒環繞,他似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耀眼,與遙不可及。
我看不清他的臉,而他身上的光讓我感到自卑與羨慕,站在黑暗中的我與黑暗融為了一體,我妄想伸手抓住他身周環繞的光,卻望塵莫及,觸碰不到,顯得我是那般渺小卑微。
他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站定,朝我道:“阿離,別再等我了。”他的聲音遙遠而飄渺,空靈而虛假,好似來自遠方的蒼穹。
站在黑暗中的我全身一僵,那是……顧君的聲音!然而我還沒想完,那道身影已經遠去了,遠的讓我遙不可及,我朝他追去,卻一下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我的腿被摔得生疼,死命伸手想抓住那抹飄忽的聲音,“顧君……顧君……別丟下阿離……別丟下我……”我哽咽着嗓子嘶吼,聲音中已帶上了一絲哭腔,哀求之意明顯可見。
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那道身影毫不猶豫的離去,他的身影孤陗而清癯,就像多年之前我一直在追逐的顧君的身影,那一定是顧君吧……
我不再嘶喊,紅着眼看那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連帶着我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光亮消失不見,就像千年之前的那道棄我而去的孤單背影,我在他身後泣不成聲,他卻走的毅然決然,任我如何苦苦哀求,他都走的毫不猶豫,再沒回頭看我一眼,仿若……我會髒了他的眼一般。
他從不會為我轉身或回頭。
就像我始終追尋的都是他的背影一般。
我自夢中醒來時,天色卻已見晚了,太陽在西邊只還剩半個在天幕照耀,睡了一整天嗎……我站起身自懷中掏出守望鏡看了看,又不動聲色的收了回去。
想起那夢,我卻還是有些心慌,顧君讓我別再等他了,我頹然失力跌坐在石椅上,這是能說不等就不等的嗎?逃不過的,是心。我垂着頭靜默的坐着。
“阿離。”門口傳來聲音,有人喚着我。
我抬頭望去,只見不勝春提着好幾壇酒向我走來,一身綠衣萬古長青,似我第一面見到他,他就穿着青衣,笑得三分輕佻七分嫵媚,而此刻他卻顯得萬分無奈,朝我使了使眼色,我立刻會意朝他身後望去。
不勝春配合我的朝前走了兩步,我便看到了一片綉着繁複煙紋的紫色衣角。
我怔了片刻,抬頭順着那衣角看向那紫衣男子,男子眉疏目朗,骨秀神清,眼若清鴻流波,夾雜着一抹顯而易見的天真,面若清水般澄澈乾淨,喜怒哀樂似全呈現在臉上,你仿若一眼能看穿他的全部心思,唇色櫻紅微抿,身材高挑出眾,一件紫色煙紋長袍直曳於地,襯托其高貴典雅,亦隱隱有一分威壓其中,瑟兮澗兮,赫兮呾兮,有匪君子,終不可緩兮。
我看了半晌那紫衣男子,又看向不勝春,不勝春卻朝我聳了聳肩,一臉無可奈何。
我心中明了,站起身接過不勝春手中的酒罈,將他扶至石椅坐好,我這才朝紫衣男子——淵至盈盈一笑,“天帝今兒個怎麼有空光臨寒舍?”
淵至略帶歉意的看了我一眼,徑直坐在了不勝春的對面,面上帶着絲絲笑意,我看着淵至臉上那分顯得人畜無害的笑意,心中一嘆,當初自己便是真信了身為天帝的淵至會那般單純,心思易猜,謙謙君子。
淵至顧自挑了開酒罈上的封布,手一轉,化出個白玉杯,斟上一杯細細的啜,動作優雅輕緩,相較於淵至喝酒的方式與量,我覺得我與不勝春根本就是粗獷,粗鄙之人。
我在石桌前默不作聲的看他飲完那杯酒。
他細細的酌,我默默的看,他放下酒杯看我,開口道:“魔君今日酒殤宴時在天門出現,肆言三日後魔君會踏平仙界。”
我心中頓時茅塞頓開,終於知道了他為何來尋我,面上卻依舊裝作不解,問他:“所以呢?”
“這場戰役,該由你出戰。”
我笑了一下,看向不勝春,不勝春卻皺着眉頭也看着我,我又看向淵至,卻看到他還在優雅飲酒,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我呼出一口氣,說:“好,三日後,我會出戰。”
淵至一副瞭然於心的悠悠看我一眼,不勝春快速開口:“我願擔當副將。”淵至又悠悠的看了他一眼,點頭同意了。
揮揮手送走兩尊大仙,掏出守望鏡,顧君,我也想做一做你曾經做過的事,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我,會不會有一點當初威風如戰神時你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