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時光如水匆匆過
與阿黎搬去佟家已有些光景了,過得不緊不慢,心思亦平和許多。大約平淡皆可養心。這期間,小菊和洳雪相與甚歡。
小菊在溪畔浣紗時,佟家老二正靠着臨近一樁大樹休憩。醒來既見姑娘靈活如魚兒,又是一副纖細模樣,想來非嬌慣,必是位勤懇人。待她洗罷歸家,尾隨其後,果然出身貧寒,小門小戶,透過半掩的門窺探,院落倒齊整。較之佟驥,他更傾向於直接了當。就這麼兩手空空,不經片刻思量。
女孩先覺驚訝,稍後,雙眼彎成了月牙,竟也匆匆點頭。
兩人如約私會,皆視彼此乃一見鍾情。每當小菊提起這段奇妙的相識,洳雪便會想到澈。同樣是一見,卻無法鍾情。
洳月近來常同鍾離逛到很晚才回,情愫漸久漸生。身為長姐,既希望妹妹能嫁個好歸宿,也憂懼那段舊情再復燃,於是盤算決定,儘早完婚。
喚來眾人,大堂坐畢,急於向當事者討個說法,“月兒,趁大夥都在,你跟他怎麼回事?”
突然被問及私情,且齊刷刷的眼睛凝視不移,倒惹來緊張。以致結巴道:“沒,沒事。姐姐為何這麼問,僅僅投緣而已。”
洳風半信半疑,道:“我也不瞞你,看得出你中意他,想為你們主婚。”婚字才出,在場人無不訝異,尤其洳雪,險些癱倒。“不願意嗎?還是高興過度。”
“願,願意,”這次結巴實為興奮。
她早料到如此作答,繼而說:“好,願意就好,鍾離那邊由我出面就行。”散會,幾家歡喜,幾家愁。月兒終於守得雲開,洳雪默想,卻也談不上嫉妒。
趁熱打鐵,又約澈獨見,仍是開門見山,“你與雪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好在平息下來。如今月兒又對你生情,我真拿這兩個妹妹沒辦法。但請你諒解作為長姐的不易,我希望你能娶月,忘了雪,或者離開。”原本準備了若干勸誡詞,誰料才幾句,對方便同意完婚。“好,婚後盼你能帶月兒另居別處。”澈是聰明人,一點即通。
送走洳風,沿着老路來到初遇洳雪的迴廊,祈禱她平安。面對洳雪,緊張更多;面對洳月,卻是快樂更多。他分不清究竟何種愛深、何種愛淺,只曉得自己想要快樂。無論是田間翩翩,亦或清揚婉兮,所遇之物常令澈遙望那輪皎月,似在天際,又在眉心。
獲悉此消息時,洳月忍不住抽泣起來。或許因自己同姐姐容貌相似而美夢成真,或許是酒後胡亂玩笑,哪怕這場夢片刻將蘇醒,也感恩擁有的瞬間。她迫切想見他,想望向他的眼睛,聽它們說話。
“洳月,”是澈在呼喊,恰好應證“心有靈犀一點通”。
女孩顧不上梳理好黏在臉頰的碎發,飛奔進愛人胸懷,緊緊靠過去,淚流滿面。她始終以為面對愛情時,自己仍是矜持且慢熱的,卻不想竟這般等不及,生怕會稍縱即逝。
“我知道你是因為姐姐的緣故。沒關係,我可以等。”
說這話時,她從未遺失笑容,不禁令人心疼。“不,月兒,不為任何人。”他回以同樣柔情的眼神和堅定的承諾,“我想我愛上你了。”
月忽然等來這聲渴盼,不急、不緩的從身體每處縫隙滲入,牢牢的在此紮根。但她絕不肯違心地說“一生中能有此刻,便已足矣”這樣的話,她要從今以後的每一天都猶如今朝。“所遇無故物,焉能不速老”。“如果你不在了,我怕是下一秒便會老去、死去。”女人的容顏說是為自己而生,卻總在不經意間為了所愛的男人任由其凋零。“那日在婚禮現場,我便決定真心待你。即便不曾有今日,我意如此。”洳月同洳雪雖是親姐妹,性格卻大相逕庭。
“我必不負你!”他們選擇相信遲來的感情,就讓我們晚些再遇見。
不多久,何府再辦婚宴,成了此地規模最為宏大的一場。婚後,澈即刻履行了稍前的約定,帶妻子另居別所。離何府較遠,臨近山邊。對此洳月常心懷愧疚,自覺對不住夫君。反倒換來他的安慰,“沒什麼,分開住也好,自由得很。”他說的是心裏話,只要能暫時避開,忘記就顯得不那麼艱難。
“有件事覺得該告訴你,我姐姐,我是說洳雪,要走了。”
他邊收拾碗筷,邊漫不經心地答道:“哦,是嗎,那家裏又少了口人。”
“似乎是找回來一個病怏怏的老太太,需要人伺候。”她自顧自的說,低頭綉着花。“我姐夫的父親,就是佟驥,你知道的,佟家大哥的廠子亦作針線活,我想去試試。”
對於妻子手藝精湛這點,澈從不懷疑,索性去試試,全當打發時間。“去吧,讓大夥看看我這美嬌娘的手藝,可不輸那些能工巧匠呢。”說著,親吻了那雙嫩白的手。
又過了三天,阿黎親自來接,見到鍾離時,皆相視一笑。
喝過幾口茶,黎先道:“你放心,我會保證月兒的安全,暫且隨洳雪同住。”
“好,聽你安排。”
洳月一副快活模樣,忙催促說:“快走吧,初次見面誤時可不妥。”一來,確實想給主人家留個好印象。二來,亦是避免再提洳雪。儘管兩人搬出來住已有段時日,可每每姐姐來探看,他總要尋借口外出,似乎仍不想面對。她理解他,不忍令其為難。
佟大見到洳月的手藝,確信這雙手必能幹出些成就,當即決定留用。當他目睹過別具匠心的花樣時,竟錯喊出韻荻的名字。曾朝夕相處的朋友,即使不再遇見,對方也留在了人山人海間。他拍拍女孩的肩膀,不斷地鼓勵,就像荻姑娘為自己鼓勁的神態。
果然不出所料,最新的樣式極符合流行趨勢,引來頗多效仿,一時間佟家名聲大震,洳月更是備受矚目,成了當之無愧的名人。
起初也不過是多收幾樣薄禮,偶爾陪到訪者談天。漸漸地,她開始想像偌大的世界,這種變化是因一位金髮女郎。姑娘來自海外,那裏佇有圓頂屋建築群和宏麗的教堂,男人皆西裝革履,筆挺腰姿,言談時笑容可掬,盡顯柔情。
一日,女郎從口袋裏取出照片,滿副神氣,“小月,這是我男朋友,英國學生。”照片上海天湛藍,俏麗的幾對情侶格外耀眼。他們赤着腳,海水來回沖盪,濺起汩汩浪花。自與澈結婚,除了新婚幾日有過旅行,再無離開此處。最先是因工作剛起步,無暇顧及。稍後又太忙碌,缺少時間。儘管曾有過長途遠行的計劃,澈卻推脫說佟大年長,多幫幫忙要緊。洳月認為是丈夫顧及姐姐的緣故,畢竟阿黎是佟驥的兒子,照顧佟家,總也算搭個人情。為此,兩人爭執過兩次,也就擱淺了。但這事就像顆釘子,緊緊釘住她的神經。直到在泛黃的紙頁里發現一枚小相,這顆釘子終於穿透肉身,滴着血,從鮮紅逐漸深暗。
曾經她以為哪怕成為洳雪的替代品,只要澈肯選擇嘗試着去愛,那她就是幸福的。誰料婚後遠非如此簡單,她變得嫉妒、憤怒,恨不得將所有女人從身邊這個男人的腦海中剷除,連絲絲念想也要連根拔去。於是,原本可愛的女孩像個怨婦般不留情面。從工作中獲取的自信日復一日的侵蝕着由愛情帶來的失落,無數男人的獻媚之詞令她神魂顛倒,只有澈依舊冷冷淡淡。她也是可憐的女人,試圖接近更多異性來激起丈夫的憤懣,只要他還有情緒的改變,就證明自己遠不似空中樓閣。
“我和小柔要去海外了,”臨行前夜她覺得該有個交代。
澈早已預料,看着整箱行李和女郎口中的隻言片語便懂了。“去哪裏?”
“許是英國,許是法國。”
這倒使他驚訝,不知是何時有的想法。
“和我一起去吧。”這是心裏話。
沉默片刻,搖搖頭,“照顧好自己。”一如既往的冷靜。
小月坐在窗邊,玻璃上反射出風信子的倒影。“鍾離大哥。”
“你很久沒這麼喊我了。”
“我們之間好像淡了很多,我終究輸給了姐姐。”她拿出那張小照,遞了過去。“看來有些愛註定無法挽回,興許我變了,也許你變了。”
照上的洳雪是一筆筆畫下的,未經修改,如熟識多年的知己,提筆即可成相。“月,你是輸給了自己。”他將這張薄紙撕碎,留在桌角。事實上對於此照,他問心無愧。這是過去,不是現在,更不可能是未來。“去吧,冷靜冷靜也好。”
兩人分居而住,整夜無眠。當妻子乘上輪渡遠洋時,澈靜靜地躺着,淡雅的風信子依舊飄拂。或許它能隨飛機、隨輪船相與,卻再難種在洳月心底。這段情緣是該畫上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