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校長歡喜荻心憂
校長室於頂層正對樓梯口,此時半掩着門,一縷檀香拂過。
“校長，”佟驥才喚出聲,見他緩緩從書堆里探出頭,揉揉眼,雙手胡亂地摸索眼鏡,頭髮較分別前又稀疏不少。“我幫您找”,一沓紙箋處露出鏡腿,因被厚重的字典遮擋而難以察覺。“給您,在這呢。”
“謝謝,謝謝。”邊接過邊從口袋裏掏出眼鏡布,瞪大眼睛悉心擦拭,嘴裏叨念道：“實在抱歉,人老了,才休息會兒竟打起盹來,不中用嘍。”戴好鏡子定晴一看,“小佟老師!”再朝前一瞥,見韻荻正立於門邊。
“好久不見,您身子還硬朗嗎?”佟驥扶他坐,自己則經幾次三番勸坐仍未從。
“韻荻你坐這,別站着,坐吧。”他又勸開,韻荻亦不從。“你們這是怎麼了?從前來我這多隨意,怎麼分開沒多久竟生分了?坐,都坐,咱們也好聊聊。”見兩人仍猶豫,便收起笑容道：“我命令你們,都坐下,不然我可生氣了!”
“那我們就......。”
“快坐吧,別吞吞吐吐了。”
“謝謝校長。”韻荻被招坐身側,滿臉慚愧,本想他會因不悅而面無笑顏。
見兩人沉默半晌,禁不住說：“歡迎回家!”話雖短,頓時便升溫。“這些日子家裏家外可有不少改進,且先不道明,待你們慢慢發覺,咱們共同完善。”
“您方才說,回家?”
“難道不是嗎?小家是家,這大家自然如是。”
“可我們......一走就這麼久,不配您這話。”佟驥喃喃道,愈發羞赧。
他則莞爾又言：“走再遠終歸離不開家啊。”
韻荻忙輕聲說：“對不起,我們本不該出現在您面前,可是......。”
“是什麼?”
佟驥接道：“這裏曾種下一株幽夢草,不忍它枯萎,更不忍被除根。”
“對,因為夢,我們才重回這裏。”韻荻目光堅定,閃現出希冀之光。
“那便同它一起成長吧。”
“您同意?”
他伸出手,依舊笑容滿面地說：“歡迎回家!”
“這就可以了?我沒聽錯吧,您這麼輕易就原諒我們了?”
“談何原諒呢,歸根結底都為了自己的家啊。”他柔情似水地望向韻荻,眯眯眼,反倒令她羞紅臉。“打算何時再站三尺講堂?可別讓學生們等太久嘍。”
“一刻也不拖沓,就明日!”韻荻器宇軒昂地說。
佟驥附和道：“我們也想孩子們,方才被他們你言我語的圍繞左右,這會子心頭還暖洋洋呢。”
“孩子們?好啊!更像個家了,難怪他們念着你倆,將心比心吶。”正叨念着,這才恍然,不知不覺間快近午時。“真是白駒過隙,半點都不留人啊!還沒吃飯吧,來,拿着。”他將飯卡遞去,“換過幾撥大師傅,總算尋得個留人心的。”
“不用,我們回家吃,方便。”
“再方便也不如就近。”
“我們有卡,”她掏出來向他示意,“夠吃,飯足着呢。”
“現今菜樣齊全,憑卡僅可打兩樣,以防浪費,多張卡便可多種選擇。”他解釋道,又把卡退回去。“我瞧着你瘦多了,體力不足如何上課呢,拿着。”
她抽出手,眼睛看向地板倒影,猶豫着是否該收下。
“收下吧,校長一番好意。”佟驥幫她拿定主意,關鍵時刻不含糊。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韻荻道：“這才對嘛,學生是你們的孩子,而你則是我的孩子,我不該對我的孩子愛護有佳嗎?”
幾句話使她愈發緊張,臉如紅霞般,亦如火燒般。“您吃什麼?”
“老伴給包的餃子,香得很!可不能給你們嘗,寶貝着呢!”他歡愉地說。
“好吧,我暫且收下,吃完即刻還您,可不能再推脫。”
見她言辭懇切,嘟着嘴甚顯俏皮,他則點頭道：“好,即刻還,真是個孩子吶,快去吃吧,這會人少,多打些喜歡吃的,你愛吃素菜,但這肉食也得吃才能均衡。”
“那我們先去了。”佟驥在前推開門,屋裏呆久了,即使是淡香也熏得人窒息。韻荻隨後關緊門,頭沒回,告辭的話也隻字未提,只盼能出屋透透氣,她倒沒因熏香窒息,反被校長那雙深邃的眼眸折磨得夠嗆。
待兩人走後約幾分鐘,他拎起水壺,假意穿過走廊,確認無人來訪又回屋鎖好門,從抽屜里拿出晨早多餘的半塊饅頭,表皮略有發乾,所幸泡進熱水裏連水喝盡。雖說熱騰的餃子不在,可這心裏可比山珍海味還滋味十足。
這邊暗自滿足,那邊則緘口不言。
“你怎麼了?”佟驥打破僵局問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她邊搖頭邊答：“沒有,跟你無關。”
“難道是校長?”才聽校長兩字,她便止步不前,“他怎麼了?”
“你沒覺得不妥嗎?”韻荻反問。
“不妥?有什麼不妥?”
她思忖着,卻不知如何將那目光和指尖向他道來,便含糊說：“反正不妥。”說罷接着往前走,沒走幾步又道：“飯堂我不想去了,咱們還是走吧。”
佟驥恍然大悟,忙說：“還為飯卡的事?你太敏感了,不過一件小事,校長有飯吃,為咱着想,反倒惹你胡思亂想,來都來了,不用他的卡便是,走吧,我倒好奇這飯菜有何花樣。”他一個勁說服她,總算沒白費。
原本灰黑牆壁,如今換改暖黃色,多了幾扇落地窗,並擺幾株假式花樣,出自學生手工課之作。透過窗口,桌椅煥然成新,整齊排成列,乳白色顯得潔凈。
佟驥嘆道：“校長確是煞費苦心,這麼一弄,令人食慾大開啊!”
“原先實在......。”她想起食堂邊的廁所,尤其在盛夏,不堪回首。“經一番修整,才像個食堂,雖說不比水鄉小巷那般典雅,總歸也超越一大步了。”
“各有特色嘛！”
此時距午飯仍有空隙,適才空無一人,可吃食已然備好,師傅們立於取飯口,人已是換了新顏,卻看着親切。轉了一圈,各自選好所需,找個偏僻角落便吃開,紛紛讚不絕口,待嘗過對方所選,亦是稱讚,若非有限制,真得吃個遍呢!
“不如用校長的卡再......。”
“說好的,不行!”韻荻決然道,“就吃這些,明日再選其它的。”
“好,好,吃吧,吃吧。”他夾了塊肉放進她碗裏,“都聽你的,快吃吧。”
“這才乖嘛,”她聽后喜笑顏開,“就該聽我話。”
“瞧你又氣又笑,變來變去的,真是個孩子。”
“我就是孩子,但不是他的孩子。”想起校長方才酸溜溜的言辭,她不禁再次反駁說：“我不是他的孩子。”
“有校長這麼個博學又幽默的父親,不好嗎?”
“我不需要父親!”
見她粗聲大氣,他忙跟上句甜話,“我收回,快吃飯吧,有我疼你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