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章 辭官·溪舟綽月初照人(二)
烏雲散開,將一角月輪輕輕扯出,收帶了淅瀝的小雨,天晴了。
畫舫盪出不久,兩人各坐在小方桌一側。玲瓏雨支着下巴,拿一雙妖嬈澄明的桃花眼瞄他,片刻,朱唇輕啟,軟膩的聲音滑出,詢問:“公子,天公收雨,明月出來了,我們去諾河賞月好不好?”
“甚好。”
諾河是城內最寬闊的河流,近諾州一段河平水闊,風景優美。每逢佳節,常有文人墨客結伴出行,相約賞景賦詩。
船至諾河,果有十幾小舟,放眼望去,漁火點點,側耳聽,有高談闊論,有吟誦斗詩,有撥箏弄曲,給靜謐的諾河添了些熱鬧的過節氣氛。
明媚的月廓已經完整得懸在漆黑的幕布,宛如一輪玉盤,就這麼嫻靜得擺着,四無星辰,散着尤其皎潔清凈的光。
“素聞林溪一處賞月最佳,只不過人煙稀少,奴家平日裏形單影隻,不敢獨去,今夜得公子相伴,可否賞光同去?”
聞言,放下酒壺,打量了一眼面前佳人,沉吟片刻,方道:“就依姑娘。”
人聲逐漸遠去,船尾一擺,進入一處極清靜之地,便是林溪了。幾聲鳥囀,俄而撲稜稜扇打翅膀,倒可以談得上“鳥鳴山更幽”。這是諾河的一條小支流,寬不過十米。兩岸喬木夾道,四季常青。夜晚,透過墨綠的葉影,月華暈着霧氣從縫間漏下,的確別有一番景緻。
那人復斟一杯酒,遞與玲瓏雨,道:“姑娘可有話說?”
玲瓏雨輕輕接過,卻將酒杯擱在小方桌上,抿嘴一笑。
“華內翰,我認得你。”
華光微滯,有些詫異。在京都任職,王不許他私下拋頭露面,下了朝,必須帶上一層面紗,回府上才得摘下。王仍不放心,他知道身邊總有密探。漸少了出門的興緻,幾年來,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因此,儘管天下皆傳“華郎顰笑傾人城”,民間見過他真容的卻沒幾個。
想必玲瓏雨並非出自尋常人家……復打量一番,似乎憶起什麼,隨即陷入混沌,模糊一片。
玲瓏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低聲贊了句“好酒”,見華光兀自發愣,便淺淺笑道:“在先父府上有幸得見一面,後來先生又曾救我於水火之中。”然後低頭撥開腰際的裙褶,解下一個幽綠剔透的玉佩,“這是那日先生不慎落下的玉佩,可好,今日物歸原主。”
華光見到玉佩,立刻識得那玉佩就是從小隨身佩帶的,底部還刻有小小的“華”字,約莫四五年前在盛州一條弄堂里遺失。還記得在那條弄堂里偶然散了些錢財,在人販子手裏救下三四個將要被賣去青樓的姑娘,她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記不太清,那日不待他再做編排,更來不及通知府令,就被王派來的侍衛綁了回去。竟鑄成了憾事。
“令尊何人?在下曾救過姑娘?”忽然有些悵然若失,那一年,那件憾事始終令他介懷。
“先父是戍遠大將軍鄭勢。奴家本名喚鄭雨,聽聞華先生為保先父仗義上疏,被王帝責罰,受了好多苦頭。奴家代先父叩謝先生。”說著起身便往一旁跪下,虔誠地磕了一個頭。
她這一磕,他心裏像碎了瓷瓶似得,嘩一聲成片成片。心中的遺憾化作長長的一聲嘆息。忙扶起玲瓏雨,面露愧色,唏噓道:“在下不才,沒能保全鄭將軍,姑娘何必言謝。”
“但那日盛州,先生仗義疏財,從人販手裏救下奴家,奴家亦是要謝的。這一杯酒,雖不勝蘇酒,勞先生收奴家一句謝了。”執起面前那壇女兒紅,斟了兩杯,自己仰頭飲下一杯。
華光有些恍惚,亦有些着迷。煙柳之地,少有女子有這般氣度。於是又可惜起來,嘆道:“姑娘又何故淪落至此?”
玲瓏雨的眼裏滑過一片落寞,只一眨眼,女兒嬌態就竄上眼稍,淡淡回道:“卻也因禍得福,保了性命。”復斟一杯,小飲一口,雙唇一勾,那張俏臉即刻換上一副嫵媚,“公子,良宵難再,舊事就莫談了。今夜你便只當官人,奴家只當是娘子,可好?”
直起身子,跪到華光身邊,伸出那白皙嬌嫩的手,去解他的衣帶。華光沒注意到她話鋒突轉,愣是由着貼近,身前的空氣里暈開了女子特有的清香,一把酥骨柔柔摔來。當那珠玉般冰涼的觸感爬上肌膚,耳邊才嗡得炸響一個霹靂,猛然回神,臉上卻紅了又紅,無端生起一股燥熱,忙推開玲瓏雨,道:“姑娘不必,在下只道賞月,並無他意。”
雖這番舉措遭拒,玲瓏雨心下明白三分,倒是歡喜,卻成心想拿他逗趣,大大方方調笑道:“男人見了奴家,沒有拒絕的。華先生原是不近女色的,坊間流傳華內翰是大啟王的人,看來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