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論南北,*水寇都喜歡用堅固的小型船隻,因為小船行動靈活,便於尋隙進攻,平日又方便尋找隱匿地點。他們給船頭船尾包上鐵皮,安置尖利的鐵錐,行動時,用小船撞擊大型木船,先將船底撞破,再慢慢圍攻不幸的受害者。
這隻小船也是這樣。蘇夜眼見目標近在咫尺,船上的人還懵然無知,笑意更深,瞬間將功力提升至巔峰。
槳上力道驚天動地,江水劇震,陡然升起兩道衝天水柱。小船被水柱托起,當真離開了水面,如同滑出水霧的天外來客,越過數丈距離,重重撞在大船上。這一撞的威力就像一記重鎚,連續撞斷大量木板鐵條,撞開比船頭大出一倍的破洞。
貢船上天翻地覆,船上兵員這才發覺遭遇水賊,頓時亂成一團。
蘇夜眼都不眨,拋下鐵槳,右手輕描淡寫地揮出。她袖中籠着一把鐵爪飛索,隨她一揮之力,十來只精鋼所制的爪鉤凌空飛起,天女散花般散開。只聽“奪奪”之聲陸續不絕,這些爪鉤全都深深嵌入了船身。
爪鉤與爪鉤之間,相隔距離竟完全相同,彷彿被工匠刻意嵌上去的。這手功力堪稱驚世駭俗,不輸當世任何一位成名高人。
蘇夜一言不發,將繩索扔給看的目眩神迷的下屬,自己提氣躍起,攀向貢船上方。
她的輕功名為“瞬息千里”,身法美妙至極,難以用言語形容,美妙中,又帶着說不盡的凌厲之態。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人已如飛鳥,不着痕迹地落在甲板上,只聽雨中利箭破空,來勢勁急。
在此危急時刻,船上有人及時作出反應,彎弓搭箭,向她射了一箭。
蘇夜稍微側身,利箭頓時擦身而過。她反手一抄,將箭抄在手中,順手甩向弓箭手的方位。對方發箭聲如銅哨,她甩出的箭卻無聲無息,迅如閃電。那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愣之下,頓時被那支箭穿胸而過。他胸口一痛,眼前一花,身不由己地飛了起來,一路飛出甲板,摔落長江。
這人乃是船上武功最高的軍官,卻依然擋不住她一擊。此時,總算有人亡羊補牢,大喝出一句廢話:“什麼人!”
十來個護船兵丁反應較快,各持刀劍搶上,口中吶喊示威。蘇夜看都不看一眼,袍袖拂出,姿勢優雅飄逸,力道卻極為雄渾柔和,讓人不知如何抵抗。袖風所過之處,中者無不筋斷骨折,倒在地上,按着傷處大聲呼叫。
縱然元軍精銳親臨,也難以抵擋她先天功的威力,何況這些雜牌官軍。蘇夜見他們如此不濟,在斗笠下嫣然一笑,劈手從旁奪過一支長矛,以矛尖在地上輕點,再度借力縱起。半空中,她滿手銀針暗器激射而出,打向官兵最多的地方。
她以達成目的為首要原則,不願多傷人命,所以並未用毒。這些暗器上,淬的是極為珍貴罕見的麻藥。對手一中招,立即全身麻軟,失去行動能力,和死了沒有太大區別。
袖風暗器過後,這隻貢船終於陷入難以挽回的大亂。
直到這時,夏侯清等人才成功攀上了船,殺向離自己最近的敵人。蘇夜竟無需落地,凌空轉折,風馳電掣地撲向最為顯眼的船艙。她人未到,掌力先至,三丈方圓之內,雨箭向外激射,人人透不過氣來。五六個人來不及躲避,被那股巨力當胸一衝,頓時閉氣暈厥。
官兵死的死,傷的傷,驚慌中夾雜着恐懼,彷彿一群失去蜂王的野蜂,毫無頭緒地亂竄着。大部分人不知她是人是鬼,連她如何行動都看不清楚,只見一團黑色影子在雨中一閃,掠進了押運使大人所在的主艙。
艙外夜雨連江,冷風刺骨,艙內卻珠簾綉幕,溫暖如春。房間正中,擺着一隻青煙裊裊的獸頭銅爐。銅爐中炭火通紅,燒灼藏有香料的香囊,芳香之氣醺人慾醉。
蘇夜手中執着那支長矛,黑衣蒙面,外表極為駭人。押運使姓李,是個文官,一直縮在床上,不敢出去查看發生了什麼事,見她進來,頓時驚叫起來,“你是誰!”
虧他腦筋轉得夠快,下一句便是:“大王饒命!”
蘇夜嗤的一笑,運功改變了聲音,笑道:“放心吧,我本來就只想要貨,不想要命。可我醜話說在前面,你若輕舉妄動,休要怪我心狠手辣。”
她說話時,雙肘忽地向身體兩側抬起,向右邁出一小步。兩支長矛從破損的艙門外刺了進來,被她雙手抓個正着。長矛忽地灼熱滾燙,猶如火炭。持矛之人大叫一聲,只覺胸口如遭重擊,不由坐倒在地,手中長矛也脆然兩斷。
那姓李的押運使見她斷矛如斷筷子,嚇的臉色蒼白,只顧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蘇夜也不和他啰嗦,伸手將他從被子裏拎了出來,推向門外。
她的計劃十分簡單,卻十分有效。她本人率先上船,擒下地位最高的官員,讓官兵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這麼一來,貢船必將混亂不堪,將所有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會注意接踵而來的其他小船。
主力一到,船上水鬼馬上就會躍下長江,手持峨眉刺、分水錐,鑿透貢船船底,讓四隻貢船緩慢下沉。
她作出大膽判斷,認為官兵見到主官遭人挾持,又不知雨夜中,有多少敵人前來襲擊,絕不會拚死作戰。萬一李大人不幸身亡,他們不僅拿不到獎賞,可能還要被上官追究責任,不如讓這位大人活着。哪怕貢物被盜匪劫走,也應由押運使承擔朝廷的斥責。
水軍巡查船或許會發現異常,趕來救援。但蘇夜相信自己的實力,認為能在援軍抵達前,成功轉移大部分貢物。今夜恰好大雨滂沱,更大大降低了被人發現的可能。
事實證明,這些想法正確無誤。她扔掉手中長矛,撿起一把腰刀,架在這位押運使脖子上,逼他走出艙門,命令護船官兵停手。
其實,另外三隻貢船上,各有一位官員駐守,並非真的無人。但他們官職都沒李大人高,生怕需要承擔責任,裝模作樣抵抗一陣,也就放棄了。在那個時候,押運使大人已經叫的聲嘶力竭,怒斥他們居然為了功勞,不顧上官性命。
此時,還有幾位武功不弱的幫眾攀上船來,與夏侯清等人會合。他們慢慢圍攏到蘇夜身邊,警惕地看着船中敵人。
雙方扯皮之時,十二連環塢幫眾已經下水,動手鑿出大洞,讓江水灌入底艙。這麼做,除了恐嚇之外,還能阻攔對方事後追蹤。
蘇夜見押運使極為配合,便要求船工下錨,停在這個左右不靠的地方,並命令各塢主分頭行事,將貨艙中放着的貢物運到小船上。這些人手腳十分麻利,轉眼間,幾十隻小船裝的滿滿當當,揚帆順水而下,飛快奔向計劃中的分舵。
直到幫眾撤的乾乾淨淨,只剩她孤身在此,蘇夜才像大夢初醒,緩緩說:“我之前還在擔心,若你們拚死反抗,我今日可能要大開殺戒。還好,我白擔心了一場。”
貢船少說也載了幾百人,將她圍的水泄不通。在幾百雙眼睛注視下,她態度仍然那麼從容,隨意抓住人質的肩膀,將他擲向人群。
與此同時,她肩不動,足不抬,如同雨中鬼魅,飄到了甲板邊緣。人人看的清楚,她竟然還舉起手,向他們揮了揮手作為告別,忽地身形一沉,向江面墜下。
夏侯清不愧為她親眼看中,親手培養的副幫主,做事十分沉穩妥當。貢船已經下沉過半,因此她一眼就看見,他將小船安置在極為妥當的地方,遠離貢船下沉時的漩渦,又沒有遠到讓她難以企及。
“有個稱心的下屬,工作壓力馬上減少一半啊。”蘇夜收緊斗笠,不為人知地嘟囔道。
她當空躍下,再次順手一拂。水面散落的木板被袖風催動,平平滑出,正好移動到她腳下。這塊木板大小有限,僅能夠一個人坐在上面。可她踩上它的時候,已經和它渾然一體,借水力急速滑向下游,平穩至極。
夏侯清正拿着鐵槳,在小船中等候,見她乘風冒雨而至,輕鬆一躍上船,便將鐵槳遞給了她,讚歎道:“湖主好武功。”
蘇夜笑道:“過獎!”
鐵槳再度入水,帶出兩道飛濺的浪花。這隻小船更加輕便,速度也更勝一籌。貢船上的人還在試圖攔截,不斷射來箭矢,都被她隨手撥開。轉瞬之間,小船已經去的遠了。
十二連環塢將總舵設於太湖,為長江水道樞紐之一,靠近江南繁華之地。此地偏向西南,離太湖距離尚遠。蘇夜不願冒險回太湖,便選取可靠的分舵為集合地點。她想先清點此行收穫,再將贓物分開,從水陸兩路運回去,以免被官府查個正着。
她沒費什麼力氣,便追上了先行退走的主力幫眾,與他們共赴紅葉渡。
所有人、所有船成功回到分舵時,天還沒有亮。其實更深露重,原應酣甜入夢,但參與此事的人無比興奮,又有着觸犯朝廷顏面的快感,竟沒一人想去休息。
蘇夜也怕夜長夢多,不及處理其他事情,先令幫眾統計死傷情況,還有貢品數量和種類,進行詳細記錄,自己則帶着幾位重要的下屬,一批批查看。
她連看幾箱,都是些衣料金銀,江南特產之類,並無值得注意的東西,卻聽巫山幫幫主梅石堅咦了一聲,叫道:“湖主,這裏有一個劍匣!”
蘇夜微微一驚,心想難道這麼巧,連忙走到他身邊,只見那是一個雕花木製劍匣,扁而狹長。劍匣開啟之後,露出一柄四尺來長的長劍。
劍鞘並無花哨之處,但隱約浮現一層青氣,可見不凡,其上用金絲鑲嵌着兩個字——“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