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三章
蘇愔再次恍惚地站在熟悉的地方時,紅裙下的小腿肚子都在無意識地顫抖,她竭力睜大了眼去看周圍的每一個人,或坐或站,笑得各有千秋。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她剛發現自己偷來了一年的時間時,幾乎夜夜都出現在她的夢裏。
連手裏所握着的酒杯都是一樣的。
對着光線仔細看,可以看見杯口上被刮出了几絲的裂痕。
五星級的酒店,多少聲名顯赫的人在這裏籌宴,不可能會有這樣的錯誤,這更像是一個暗號,一個只針對她,只會握在她手裏,裏面盛着的液體也只會流進她的食道里的杯子。
莫名就帶了笑意。
這樣潦倒無力的她,居然也能有人費盡了心思來害。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端着杯子的手已經快要湊近了唇邊,她凝了心神去擋,卻無論如何都擋不了一隻屬於自己的手,親手把致命的毒藥遞到嘴邊,把被準備好的髒水潑到自己身上。
比當初捂着鮮血還要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她扯着嗓子想喊,心裏卻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安澍。
那兩個字剛出現在腦海里,人就到了跟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溫和的只是要阻止她的力道。
“你醉得不輕,不要再喝了。”
那雙熟悉的漂亮的眼睛裏的情緒不是她最近見慣了的寵溺,也不是之前關係未明是所見過的剋制的溫柔,倒像是一種不忍的無奈和過路的憐惜。
就像暴雨里看見了一朵開在路邊的美麗的花,泥濘濺在了它的花瓣上,雨滴打得它直不起腰來,心中一個念頭閃過,就順勢在路邊幫着撐了一小會的傘。
也是,他們現在還未曾相愛。
她不過再是一瞬間的恍惚,回過神來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捲起了記憶猶新的疼痛感,幾乎在剎那間就蒙住了她眼前的光亮,再也看不見別的。
但這也只是暫時。
再有感覺時不是她所以為的驗屍間,而是就在她還在的那個宴場。
蘇愔飄在半空中,浮浮沉沉地看着一群被驚動過來的人,臉上無一例外的都是驚訝,接着就是慶幸和一種可以稱為是兔死狐悲的哀傷。
安澍慢了一腳才過來,在外圍聽見別人的議論時就變了臉色,扒開了周圍的人,擠到她面前緩緩蹲了身子,把手裏緊握着的酒杯松在了地上,僅剩的一點嫩黃-色液體浸濕了地板。
看不見他的神色。
蘇愔想過去對他說聲謝謝,如果沒有他的那一攔,她會徹底被自己失敗的人生所打倒,盲目就恨入骨髓的父親和弟弟,疏遠后心有芥蒂的親生哥哥,遠在國外求助無望的媽媽,無疾而終的一場初戀,在死前剛看見的阿諛奉迎的本質,生疏冷漠到沒有朋友的性子,以及連死都沒有死明白的結尾。
如果沒有安澍曾經握住過她的手,她也許一點都不想再睜開眼看一下這個曾經存在過的世界。
遺憾很多,卻沒有特別想要留戀的。
安澍,謝謝你。
圍着她的人越來越多,好一會才有人試探着上去試了下她的呼吸,最後帶着驚恐來了蓋棺定論的一句,“死了。”
沉寂着的人群瞬間沸騰,連續有人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樣避開,有兩個眼熟的人,一人朝着一個方向,握緊了手裏的手機,蒼白着臉凌亂着腳步,就像是身後有惡靈追趕一般。
往左的是古芩,直走的是陸邕。
蘇愔下意識就跟到了左邊,古芩幾乎是抖着手拿出了電話,哆嗦着撥通了一個號碼,尖利的聲音像是在索命,“你給我的東西是什麼?為什麼我一包下去,人都已經死了……什麼叫一定不會過量,人死在哪裏我會沒看見嗎……我只是想用這個控制住她,不讓她把基金拿回去,顧平川最近看她過得不好,已經在花心思幫她了……什麼不會,這可是他的寶貝女兒,投資電影算什麼,她要是回心轉意,直接給她開公司都會……總之絕對不能讓事情查到我頭上,還有之前挪走的也是她的錢,到時查起來我也解釋不了……”
蘇愔沒有再接着聽,她停留在原地一會,按着陸邕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陸邕也在和人打電話,臉上雖然還有驚慌,卻也被壓在了適度的範圍內,只是語氣也有些焦躁,“……我只是想拿這些制住她,這賤人身後有背景,萬一說出去了只會給我惹事……按理那個量只會讓人上癮……總之,你讓人先動起來,使勁往她身上潑髒水,之前那個誰不是和她關係一直很差嗎?讓她站出去說,有機會了我給她安排一個角色……”
呵。
蘇愔懸在半空中,餘光看見一堆人湧進來把她搬到了車上,手忙腳亂地給她帶着呼吸機,忙碌得似乎她還有醒來的希望。
她收回視線,不再看那群一臉悲痛的人,也不再看那個慘白着臉顫抖着手去撿她掉在地上的酒杯的服務員,正好就是那個禮貌地把酒杯遞到她手邊,溫和地說著“您的酒”的人。
她愈發地不想再看。
真相再揪根掘底又怎樣,曾經的她已經死了,之後的她又活了一遍。
她更想念那個還活着的自己。
這個念頭一出,耳邊就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就像是她曾經的往事,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她只感覺到周圍陽光照耀,空氣裏帶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還有人在說話,“……她現在懷孕了,用什麼葯也不合適……”
之後的斷斷續續,又傳來一個有些蒼老,又有些委屈的聲音,“按日子算,你之前把愔愔送來我這時還沒到三周呢,我怎麼摸得出來,而且我又沒有說錯,她會暈倒就是因為陰氣重,再暈這一次就把陰氣耗得差不多了,以後就不會了……”
絮絮叨叨的話間,有一個溫柔又熟悉的力道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蘇愔心頭一松,徹底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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