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墨染決
死去修者的身體與衣物都已經風化。
風揚起地面的泥沙,遮住滿目的皚皚白骨。
彷彿有什麼在耳邊竊竊私語,騷弄着心尖猛地竄出一股毛骨悚然,沙沙的聲音像是隔着遙遠的隧道,忽遠忽近。空氣中,一股令人厭惡的氣息慢慢的攀爬過來。
地面,半空,天上,四面八方各色的光緩緩升起,混合在一起卻分外渾濁。它們最終凝固成一圈圈灰色長練,圍繞在未央身邊。
這是什麼?
李染清強忍着五臟六腑的不適微微仰頭。視線在短暫的模糊后,立即鎖定在踏空而立的未央身上。
他不徐不疾,居高臨下,對比李染清狼狽的身形,更顯強大巍峨。
李染清能感覺到無比驚撼的龐大靈氣,死氣,糾纏着,打着旋匯入未央的身體。有一瞬間,她感覺面前是一片自亘古而來不可撼動的存在,他們浩浩蕩蕩,無堅不摧,用足以藐視一切的實力放聲咆哮!
她真的能抵抗么?李染清不禁問自己。
天地間,宛如厚重的幕帷壓下來,陰沉沉的颶風捲動李染清的衣袍,烈烈作響。
“萬靈祭”無波的聲音響徹天地。
風雲忽變,轟隆轟隆的巨響拔地而起,地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高高掀開,層層碾壓呈環形壓向李染清。
靈氣與死氣相互糾纏構成鋪天蓋地的沙暴,狂暴的罡風灰色的光芒破空轟殺,與之一起的還有數不盡的骸骨,它們不甘被遺忘,依靠附着修者死去的怨恨,咆哮,詛咒,紛紛飛向李染清,數千數萬以修者死亡作為本源的負面力量化為實質,豈止是一加一那麼簡單,宛如沙暴中掙扎的人臉,凝為紅的發紫的詛咒,那些負面憎惡的思維沖入李染請的腦海,她的眼睛赫然爆出血絲。
如影隨形的滔天巨浪碾壓而至瞬間吞沒了白衣的劍修,響聲驚天動地,飛濺起無數的碎骨裂石——密密的裂紋以李染清的那一片位置為中心,不住向外擴散蔓延,龜裂的痕迹轉眼遍佈大地。
半空中產生出一個黑色的漩渦,遠遠看去分明是一張巨大猙獰的臉,它張開嘴,不顧一切的狠狠咬下去!
爆裂的聲音似乎迴響了很久,散亂的碎片也最終回到地面。
其實這也並沒有持續多久,但也可能非常久。
未央合上了手,吸收靈氣轉化死氣的趨勢微微一緩。
即便有極品靈器,也承受不住萬靈祭的詛咒,尤其在怨氣更加濃郁的戰場上。
而萬靈祭的範圍又像是瘟疫,靈氣中混着死氣,修者只要碰到哪怕一絲的靈氣,都會被迫接受其中的死氣。
靈氣無形亦有形,呼吸,或是身體觸碰,都可能吸收到靈氣。從未有修者,能在這樣龐大的死氣中活下來。
結束了。
雖然可惜這樣一個人才,但是現在不會有人報復我了。他想。
然後,
就在此時,一道白色的劍虹轟殺而出!
怎麼回事!?未央駭然扭頭。
白色的劍氣忽然炸開,破開灰色的沙暴,隱隱約約透着一柄細長的劍形,劍魂‘歸染’,就像是一朵凌霜寒梅,呼嘯着,旋轉着,於半空傲然綻放,一圈圈劍氣激蕩。
一個身影靜默而立,雙眸低垂。
“你怎麼可能擋下?”未央驚愕道,然後又露出一絲欣喜的微笑:“不,不對,你...竟是突破了?”
分神期。
依舊是她,卻又不再是她。唇邊有血,一頭長發枯黃亂散,半張臉也如同鬼魅,白衣早成為了破碎的血衣,一條胳膊空蕩蕩的,切口分外光滑,是被劍利落斬斷的。
看上去凄厲而可怕。但與之相反的卻是她的表情!
“死氣...靈氣...殺與毀滅,原來是這樣么...”她輕聲道。
未央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忍不住誇讚一聲:“你很聰明,被死氣佔據的地方,唯有迅速斬斷隔開。不過即便修者能令斷臂復原,也需要身體缺失的部分還在。你一條胳膊已經被毀,這輩子也只能這樣殘疾下去。”說道後面他還有些許惋惜。
李染清沒有理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燼,之所以是最強的一招,是因為那劍意是毀滅。不是暴虐的毀滅,而是冰冷而淡漠的毀滅。對什麼都不在乎,唯相信自己。
李染清低着頭,閉着的雙眼緩緩睜開,她感受着歸染傳來的波動,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天滅劍時會受到那麼大的影響,只因為我的心不夠靜啊...劍是雙刃,殺意引發的劍意,本就不純,這才是我之後暈了過去的原因。’
“劍是殺器。
為師不能說殺之道便是旁門左道,但以殺入劍道,極為不易,心魔易生。
而燼,就是殺的意解。”
李染清屈指輕彈劍身,清冽的脆響散開。
‘燼,原來這就是燼。這就是分神期。’
李染清用殘留的一隻手緩緩握住了歸染。對玄墨的話,對‘燼’的理解,第一次如此清晰。
師父的燼,和我的燼。
“不過...即便突破又如何,一個永遠的殘廢。你依舊會死在我手下。”冷酷的聲音響起。李染清終於抬頭,面上沒有絲毫波瀾。
未央伸手凌空一點,一個玉牌飛出,憑空立在他面前,他伸出手,就那麼在虛空中畫起來,死氣與靈氣匯成一種灰色,從他指尖竄出,印上玉牌,順接凝結成一個個符咒。
灰芒大盛!加速流入他的身體,未央悶哼一聲,境界忽然突破出竅,達到分神期!
他強忍住身體的不適,雖然藉助法寶玉牌令他短期恢復了本來的實力,不過這東西久了就會侵蝕他的身體。但他知道,對手不會等到他力量用盡的一刻。這自信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建立與強大實力上的事實。
俊朗的臉,變得灰白一片,像是粗糲石般滿是裂縫。如果不是那雙手還在緩緩擺動,李染清都不敢相信,那樣的身體之後還活着一個人。
“死的,會是你。”她冷冷道,看似無畏,心中卻苦笑一聲。若是對方出竅期尚有一拼之力,但分神期...兩方同樣到達分神期,恐怕未央說的要成真了。李染清心中發寒,但依舊強硬的立於半空。
冰冷的話語和語氣像是一下子觸及到未央的神經,他眉頭一凝,面上竟然逐漸舒展,忽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說我該死?是了,沒錯,你肯定也是要算計我。”
未央短促的大笑一聲,眼神閃過些許迷亂瘋狂,他的冷靜自製赫然不翼而飛:“我就知道你,你們都嫉妒我。你們不都是這樣么,認為我擋了你們的道,想要將我從那個名號上拉下來!不會讓你們得逞的,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我是最出色的,我是不會輸的。我不會讓你變成第二個我.....我不會給你報復我的機會的!!”
未央即是倨傲,又是痛苦,隨着死氣與靈氣的交替,他嘴唇不住蠕動着,聲音幾乎比耳語也高不了多少,那嘴型,似乎是神經質的念叨着‘報復’‘輸’‘第二個我’‘死’這樣的字眼。
對上那雙眼睛,空洞而幽深,李染清只覺得心中一驚,他已經不算活着了,他只是一個被力量與恐懼支配的傀儡!
殺了他。隨着李染清曝氣愈烈的劍氣,未央臉卻忽然上閃過明顯的一絲恐懼。
他的面孔逐漸猙獰,身體劇烈顫抖,似是痛苦,似是痛快,看到這樣的場景,李染清哪還不知道?未央看似還有思想,實際早陷入心魔,失了神志。而就在剛才,未央已經不在了。儘管相處的不久,李染清也明白,未央是多麼自傲的人!會露出這樣表情的,不是未央,而是心魔!未央消失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現在,李染清也沒有時間再去想那麼多了。未央像是確定了什麼,手下再無克制,空間劇烈震蕩,靈氣死氣不要命似的湧入未央身體,他的身體變成詭異的紅色,又忽然變灰,然後露在外面的身體驟然乾癟,又極速的恢復,像是生與死的交替。即便是她,竟然一時差點壓不過他!!
拼一把!到了這個時候,李染清反而一下子放鬆下來。身上傳來的陣陣痛苦使她喉頭分外噁心,斷臂也使得她十分不便,不過好在歸染夠鋒利,切下胳膊的瞬間便被她以靈力強行封住,倒是暫時不會有太大影響。
對手不再是未央,而是心魔!
李染清望着歸染,眼神堅定而冷靜,卻含着一抹淡淡的柔和。
燼,為燃燒殆盡,是一種象徵,是為毀滅。
燼之訣,之所以為最強,是因為這種霸道的力量是從根本上的摧毀。這甚至不同與殺意。殺是一種帶有主觀情緒的行為,但是燼之訣,卻是客觀的無情。
一*靈力在歸染的引導下匯聚在李染清身邊,匯聚于歸染之上!
力量便是毀滅。
能施展出燼之訣,本身就要有堅定的心神,不被虛妄所迷惑的本心。有人能以殺意引發毀滅之意,但那是為外力影響,而燼之訣,卻是自發的,用以毀滅一切的強大劍意。
耀眼的劍芒劃破天地,霎時間,連空氣都暫停了!
未央身形一頓,狀若魔鬼的臉上是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變了。
劍氣,全是劍氣,無論是靈氣還是死氣,都化為了劍氣,由死氣與靈氣共同化為劍氣,他就處於劍的世界中。
李染清抬手一團劍光出現,她緩緩道:“漫梅燼,燼字訣最為強勢的一招。燼字訣,是墨梅劍訣的精髓。但這既是由歸染為中心,又在漫梅燼的基礎上創作,再為原稱便不合適了。師父單名為墨,我師承他老人家...便稱呼為‘墨染訣’吧。”
她看着手中的劍,往昔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師父,您教我墨梅劍訣,而如今,我終於也藉助您教我的東西,創造出墨染訣。雖不及您,卻也是終於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李染清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但很快收斂,她輕輕道:“未央,或者說心魔,我既然能放你出去,自然也能殺了你。”
心魔的臉上駭然一片,完全沒想到李染清看透它的本體。它張了張嘴,彷彿還要說什麼。
但下一秒,以歸染為中心,消滅一切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劍氣。心魔發了狂,乾脆放棄逃走,它狂吼一聲不顧身體狀態瘋狂的吸收靈氣與死氣,然而身體忽然一震,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無論死氣,靈氣,都化為劍的形態,刺入他的身體,身體失重,向下墜落,卻見兩柄劍自腳下穿過!
萬劍穿心,那無形的劍氣,又彷彿是固體,而他就被放在劍尖,墜落下去。
黑色與灰色怒吼着,瞬間崩潰!
眼前一片光明,儘是歸染那璀璨的劍影。
結束了。
李染清眼前皆化為虛無,她抿了抿唇,神色並不輕鬆。
事已至此,未央死了。
可是她贏得並不樂觀。而且...未央的身體本就壞了。
他的身體結構,更傾向於純能量體;類似元嬰,也類似散散魔,但是偏偏比元嬰強,又比散魔弱,這樣的身體是有一個臨界點。這個臨界點,就是他的神志,支撐着他的能量體殘軀。
當力量到達一個界限,一句該死,刺激了他的神經,令他神志迷亂,心魔趁虛而入,最終他崩潰,再也承受不住,心魔佔領了這個容器,以及剩餘的力量。
面對李染清,心魔是恐懼的。但當時的情形,又激出心魔凶性,於是它不顧一切的吸收放出所有的力量,卻加速了容器的滅亡。
面對一個恐懼的,想要逃跑的對手,李染清窮追不捨,最終藉著與之纏鬥不斷完善自己的燼,然後贏了心魔。如果未央有一個真正的身體,如果未央沒有因為他人的欺騙而發瘋,這次的戰鬥,都會是另一個結局。
李染清想,拋開別的,未央是她最尊重佩服的人之一。
無論是他的天賦,他在塔中的堅持,亦或是他作為強者的傲然。
未央之名,足以動修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