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蝴蝶飛飛

一輩子有多長？從生命的開始到最後？一個生命有多長？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百年……或者，是一瞬間。那，一輩子會等於一瞬間？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只一會，我又笑了。這一瞬間，怕也是最燦爛美好的。有的人，甘願為這一瞬間飛蛾撲火。

“你該回到驃國去了，悉利移需要你。”我坐下，從涼亭上可以看到整個茉莉園子，有風輕輕地吹，雖然帶着涼意，卻是讓人心情愉悅的。

“大唐的春天，連雨都是多情纏綿的，我很喜歡。”他避開我的話題，只是目光也看向那一片茉莉園子。

“可是現在沒有下雨呀。”小桃心生奇怪地說。

我只笑而不語。有時候，有些東西，別人不想提，又何必強迫別人說出來呢？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他只站在那裏，背對着我。一襲黑色，衣帶總是會在風中飄揚，那一團黑衣，不再顯得神秘，而是一種孤冷。他離我很近，也離我很遠。

“不，我不能回去，因為你在這裏。”他堅定的語氣中夾着的幾多蒼桑幾多辛酸，可能只有我和他明白。

他依然沒有轉身，可我看到了他的腳步移動了，他的身體似乎顫抖着，顫抖着。他是一片被冬天遺留下來的落葉，卻也被這個春天遺忘着，落葉，註定飄泊不定么？只是他，不願落地歸根。

“璇璣，跟我走吧，這裏，真的不適合你。在有着權利與富貴的地方，就永遠少不了永無止境的鬥爭。你如此善良，如何和她們爭和她們斗？你自己也看到了，‘武興李落’這一場‘天意’，便足於致你於死地。我總隱隱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總覺得這裏還深藏着不為人知的詭計。我一想到這裏，想到你隨時會有失去生命的危險，我便是坐立不安，夜不能寐，我快要崩潰了……”

他緩緩轉身，我看進他的眼裏，那雙被水溢滿的綠色眸子，比春天冰化后的湖水還要純凈，但是其中的漣漪漾泛，擾亂了我所有的心思。如果，如果這是漢人的眼睛，此刻，那一抹漣漪，便會盪出一片水紅來。為什麼，他的淚都如此純凈？純凈得讓人溫暖讓人無奈？我的心，深深地痛，揪成了一團。

“我……”我對他的虧欠，太多太多了。

“你若不愛惜你自己的性命，難道也不看重你肚子裏的孩子嗎？你是他的生身之母，你難道不想安全地生下他嗎？為了他，你跟我走吧，現在走還來得及，璇璣，我求求你了，跟我走吧……”他抓起我的手，懇求地說。求，這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來，讓我是多麼的多麼的難過。為了我的幸福，他求我跟他離開……

亭外，綠意盎然的春天，這個春天的溫暖，似乎不屬於我。

我說過，等孩子出生，我要給他嫩綠的衣裳，給他最美好的期望。

可是，再痛，我還是要拒絕他，拒絕他。我的心裏痛得幾乎讓我站不住，心裏的血，一股一股地往下跌，痛得窒息，卻又哭不出來。千刀萬刀在我的身體上狂亂的揮舞，可我還得笑着說：“便是為了孩子，我不能跟你走，也不會跟你走，孩子的生身父親，是皇上。我不能讓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了父親，這是一件最慘忍的事情。你的好意我很是感激，但是一切也沒有你說的如此不堪，最起碼，皇上對我的寵愛，放眼後宮，還是無人能及的。”

“我可以做孩子的……”他脫口而出，說到一半硬是沒有把“父親”兩個字說出來。他怔了許久，只是獃獃地看着我，我想，他受傷了。不過，他何止這一次才受傷？從他遇到我，他便一直是遍體鱗傷，傷結了疤，又被我狠狠地掀開了，直看到雪白的肉夾着鮮紅的血，反反覆復，反反覆復。

他沉默了，因為他的心中太痛了？痛得無法言語……

我也沉默，直到安秋從樓里出來，出來的，還有風煙的貼身侍女伶俐，她們往我的方向走來。

伶俐規規矩矩地向我請安，然後只道是皇上和杜風煙請我和舒難陀移步牡丹園。

方到牡丹園，遠遠便聽到皇上高興拍手歡呼的聲音，遠遠的，我看到了一幅美麗無比的畫面。

漫天的蝴蝶飛舞！

是風煙在起舞，只是揮動着袖子，便有滿天的牡丹花瓣從天降下來，成群的宮女用扇子把花瓣扇起，濺起的花瓣和落下的花瓣，沒有停歇。五彩繽紛的蝴蝶在周圍翩翩起舞，把風煙襯成了蝶之皇后，全部的美麗，只為她而存在。

“是蝴蝶。”我說。

那些在花中蝴蝶中起舞的快樂日子，已經不再回來了。

蝴蝶飛飛，蝴蝶飛飛，我的大草原，我的世界，回不去了。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似乎還看到了野花和蝴蝶。”舒難陀說，我聽聞，舒心地笑了。

“那時有姐姐陪着我。”

那些快樂如此美好，只近在我的眼前，皇上開心的笑聲，風煙如鈴般的笑聲，眾人歡呼的聲音，似乎都離我好遠。風煙終於實現了她的願望，在這一片牡丹願中，為皇上起舞，雖然只是最簡單的揮袖，卻也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我走過去，片片花瓣落下的時候，風煙對我投過來一抹絕美而寒冷的笑容，只是，它被一片粉色的花瓣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