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忙碌的新年過去了,大夫人並不能就此好生歇息。先是沈妍的婚事,儘管一早就有了準備,真到了出嫁的日子,還是忙裏忙外好一陣折騰。在這之後,是沈嫣定親。人家去年就看好了,又有老太太做了主,她這個做嫡母的卻也不得閑。好容易定了下來,蘇卉瑤的生日轉眼就到了。以往因着她大多時間都是在病中,而且守孝期未滿,便是沒有辦過,今年卻是不同。她身子好了,生日自然不能像往年那樣隨意略過。恰逢她及笄之年,再加上她的婚事雖然不曾對外宣佈過,但沈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善王爺好歹也是皇親,又是太后賜的親事,就更是含糊不得。
在現代,蘇卉瑤早就過了雙十年華,可在這裏,她只有經過了及笄之禮才算正式成了年。在現代,吃個蛋糕,同朋友一道去唱唱歌或是玩鬧一番,生日就算過好了。這一回,她的生日與及笄之禮一塊兒辦,無論是熱鬧程度還是繁瑣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語。一整套禮行下來,蘇卉瑤已經累得恨不能立馬回屋脫下身上的衣裳,然後倒頭睡上一覺。可行禮結束還有筵席,那麼多人為了她忙活了這麼久,不比她輕鬆多少。尤其是大夫人,前前後後張羅更是費了不少的心思,她再累也不能失了禮數,不能給國公府丟面兒。
蘇卉瑤強打精神,保持着可人的笑容一一應對着。聽長輩們問話,與平輩的姑娘們聊天兒,有那晚一輩的小孩子來與她說話的,也是會與她們玩上一會兒。待得人群散去,回到房中,已近深夜了。看到趙嬤嬤她們全都疲憊不堪,蘇卉瑤本想着讓她們先行下去休息,轉念一想,她們必是不願意的,自己沒得白說話浪費時間。這樣想着,她沒有多言,只等她們伺候自己梳洗一結束,便連連催促她們離開了。而她一沾床就睡著了。
“卉姑娘,你醒一醒,卉姑娘……”
睡得迷迷糊糊時,蘇卉瑤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原以為是夢境,可在喊了好幾聲而她沒有反應之後,有人輕輕搖動起了她的肩膀。她無奈之下,只有睜開了惺忪的睡眼。而在看到來人時,原本沉酣的睡意頓時全無,她嚇得立馬坐起了身,張開嘴就要喊出聲來。
“姑娘別慌,是我。”蘇卉瑤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蒙面黑衣人,看見蘇卉瑤要喊人,忙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扯下了自己的蒙面黑紗,竟是洪洛。
蘇卉瑤吃了一大驚,不由瞪大了雙眼。洪洛不敢鬆開手,出言安撫道:“我絕無惡意,只是有話想對姑娘說,還望姑娘不要喊了人來。”
蘇卉瑤眉心緊蹙地點了點頭,洪洛慢慢地收回了手。此時的蘇卉瑤只穿了裏頭的白色襯衣,被褥滑落至腹下,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胸前,雙頰由於剛才的驚嚇而呈緋紅色,胸口隨着微微的喘息而上下起伏着,整個人的韻味妙不可言。洪洛與她近在咫尺,藉著床頭尚存的燭光將這一切一覽無餘,不禁心跳加速,即刻紅了臉,轉過了身去。
蘇卉瑤從驚慌里回過了神,看到洪洛背向了自己,也是反應了過來。她忍住一腔怒氣,先行起床穿好了衣裳,將床頭燃燒殆盡的蠟燭連着燭台一起取了下來,點燃了桌上的那一支未用過的新燭,屋子登時明亮起來。
“殿下這是做什麼?”看着一身黑衣站在自己對面的洪洛,蘇卉瑤的氣憤不是一星半點。她素來知道洪洛膽大敢為,卻不知道他膽大到這樣的地步,竟敢深夜來她房中。要是被人發現了,她就是有十萬張嘴也說不清楚。到時候別說嫁給顧含風,太后怕是將她賜死的心都會有了。
洪洛心跳漸穩,臉上的餘熱仍是未退,又見蘇卉瑤生氣了,越發急得滿臉通紅:“我明白這樣做不對,可是……可是你下個月就要嫁給皇叔了,我……”
“殿下深夜來此,已是毀人名節之惡行;殿下明知道我要嫁給善王爺,更該守着綱理倫常避嫌才對。這樣做,實在荒唐!”蘇卉瑤以為上次在普願寺洪洛答應了自己,便不會再對她存有男女之情的心思,誰承想到頭來,他根本不曾做到過。若不是他不肯死心,自己何至於陷於如今的局面?
“皇祖母賜婚是因為知道了我對你的心思,是我連累你。顧皇叔雖是外姓,到底跟皇家有牽涉,你定然也是不願意嫁的。”洪洛急急解釋到。
“殿下憑什麼確定我一定不想嫁與善王爺?”洪洛的自以為是讓蘇卉瑤的氣憤更甚一籌:“就算我不願意,殿下此番前來又能改變什麼?”
“我來帶你走!”蘇卉瑤話音剛落,洪洛即是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說過,為了你,太子之位與這天下我都可以不要!”
洪洛的堅定沒有感動到蘇卉瑤,只讓她有苦說不出。她望着洪洛,皺眉道:“看樣子殿下是完全不記得我在普願寺與你說過的話了。”
“我自然記得,遇見你之後,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楚楚。”洪洛一瞬不瞬地看着蘇卉瑤,眼中滿溢着脈脈情意,口中表述着自己的情難自禁:“起初我以為我可以放下,也很努力地去做了,可我根本做不到。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着怎麼跟你證明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那種感情,沒想到……”想到當日聽說太后賜婚自己的反應,洪洛的聲音裏帶上了後悔與抱歉:“沒想到還沒有準備好,皇祖母就給你與皇叔賜婚了。我不敢跟皇祖母爭辯什麼,那樣只會讓情況更加糟糕。我心知自己身邊有皇祖母的人,只能不動聲色如往常一樣,直到今天深夜才找到機會出來。瑤兒,跟我走吧。只要我們離開這裏,一切都會不一樣。”洪洛說著,徑直上前握住了蘇卉瑤的雙手,連帶着稱呼都變了。
蘇卉瑤想要掙脫,洪洛卻是越握越緊不肯鬆開,蘇卉瑤只得作罷。她有感於洪洛對自己的一往情深,可就以他今晚的舉動還有那番不現實的話,蘇卉瑤就清楚,她想要的生活,洪洛永遠給不起。事實上從一開始,她就很清醒地了解這一點。
“殿下可曾想過,如果我跟你就這樣離開,皇宮與國公府勢必會大亂,定會出動人馬去找我們。我們當真能逃得過么?”蘇卉瑤的目光里的憤怒已漸趨平和,說出的話也不再是質問,而是冷靜的分析:“殿下從小養尊處優,民間的生活有多艱難你從未體會過,自是不知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也不會曉得此刻的衝動斷斷經不起柴米油鹽的打磨。殿下該做的是離開這裏,回去皇宮,而不是為我做一個棄親人與萬民於不顧的不孝昏庸之人。”
蘇卉瑤的話讓洪洛的心彷彿被刀扎了一下。他的手沒有鬆開,卻沒有那麼緊握了:“我連天下都不要了,竟也換不來你一個信任嗎?”
蘇卉瑤搖頭輕嘆了一聲,說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走和該走的路。殿下從小所學習的,心中所構想的,自懂事以來的抱負,從來都是與天下與江山與萬民福祉相關聯着,兒女情長的意氣代替不得。離了這種生活,殿下將來的人生又會有何意義?殿下不是糊塗之人,何苦執着於我這樣的尋常女子,不肯放過我也不肯放過你自己呢?”
蘇卉瑤的話字字打在洪洛心上,可並不能完全說服他:“如果胸中抱負與你我只能選擇一種,我必會選擇後者。將來后不後悔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要你為了我而委委屈屈地嫁給皇叔!”
洪洛的執拗讓蘇卉瑤着實無奈,她只能違背本心編出謊話,好讓洪洛徹底死心:“我與善王爺早已相識,我對他並非無意。如若不然,上次我可以拒絕太後娘娘給我跟三哥哥的賜婚,這一次,自是也可以拒絕到底。老太太那樣疼我,要是我不肯,她必是會為我與太后說情,這樁婚事也就定不下來了。”
蘇卉瑤的話真假難辨,洪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你是說你喜歡皇叔?”
蘇卉瑤點了點頭,面上露出嬌羞又幸福的微笑來:“善王爺一表人才,與我有救命之恩,還仗義相助我解決了諸多麻煩。對他,我除了感激,更有折服。說句不知羞的話,我……我心裏早已有他。”
蘇卉瑤的表現毫無破綻,由不得洪洛不相信。他不至於天真到自己今晚就可以讓蘇卉瑤改變對他的感情,但他相信自己這般破釜沉舟可以換得她的一份感動,哪怕這份感動不足以讓她愛上自己,至少不會讓他無功而返。誰曾想,蘇卉瑤卻親口告訴他她對另一個男人動了心,嫁給他不是被迫,而是心甘情願。洪洛的心從沒像現在這麼痛過、凌亂過。他寧願自己沒有來過這裏。沒有來這裏聽到那些話,他還可以抱有希望,希望自己的執着有一天能感動佳人。而此刻,他再沒有阻止這樁婚事的理由和立場,再也沒有了。
洪洛鬆開了手,連連朝後退了好幾步。蘇卉瑤看得出洪洛的痛苦,但她一點都不後悔自己這樣傷了他。曾經,她斷然拒絕過,好言相勸過,全然沒有起到作用。如今,她只能用這種的方式做個了斷。否則他日,洪洛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不要命的事情來。今晚若能以絕後患,對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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