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出租車停在一棟別墅旁邊,白易先下車。入眼的是標準的歐式建築,看的很舒服,可見慕容潯的品味還是很好的。這棟別墅並不大,配套設施卻很齊全。白易跟着慕容潯一路走進去,也看了個大概。管家僕人各忙各的,並沒有因為主人回來而匆忙、急躁,這也足以證明他們是長期如此,已經習以為常。
慕容潯示意白易隨便坐,自己親自去泡茶。白易坐在舒適的沙發上,四處的掃了一眼。字畫、書法,隨處可見,還有一大副國花牡丹圖。這畫才畫了三分之二,還有一些沒有完成,應該是慕容潯寒假的課業。其他的幾處還放着,古董花瓶,一看就是正品,價格不菲。
慕容潯端着托盤走過來,將手裏的東西放在茶几上道:“嘗嘗,雖不是多名貴的,卻也少有。”白易看着他笑了笑說:“謝謝。”說著拿起一個杯盞,喝了一口。這不是一般的茶,或者說不是一般的茶葉。白易頓了頓說:“國內還真不多了,這可是果茶啊。”慕容潯點頭道:“是啊,我在美國的時候照着老師教我的方法採制的,一般人可喝不到。”說著他自己也坐了下來,也端起一杯淺嘗一口。
白易笑了笑,沒說話。這時候茶也喝的差不多了,白易輕咳一聲說:“說說具體的情況吧,我想多了解些。”慕容潯點頭道:“這是我十歲的時候突然顯現的,當時沒什麼感覺。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突然開始疼,一疼起來,基本是碰到什麼就會損壞什麼。”
白易靜靜的聽着,然後蹙着眉問:“後來你去找過沈青煜,他怎麼說?”慕容潯垂眸,想了想說:“他什麼都沒說,讓我回去了。”白易頓了頓,不可能的,他不信沈青煜會什麼也沒說,會不會是慕容潯忘記了?
白易見他這樣也不想再問,過了會說:“我會替你看看,至於結果我也不保證。”慕容潯點頭,眼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在說。其實過去那麼久他依然記得沈青煜說的話,也還記得他看到他時嚴峻而淡漠的神情,那是一種不喜的自然反應。那時候他才十一二歲,他還什麼都還不懂,但是他能感覺到世界對他深深的惡意,那是孤獨是寂寞是一個人默默承擔。
慕容潯記得,沈青煜也是像這樣坐於自己對面。面前是剛剛泡好的茶,好像早就知道他會來,他會什麼時候來。小小的慕容潯用管家陪着安靜的坐在椅子上,而他就那麼隨意的喝茶倒茶,也不說一句話。
許久坐卧不安的慕容潯還是問出了他的問題,話還沒說完,沈青煜已經擺手讓他不要問了。他深深的記得沈青煜蹙着眉道,你將一輩子被其負累,逃不開走不出,如果你不能控制他,不久后他將控制你。
說著他還嘆口氣低聲說,這一切都是定數,慕容家一代比一代強也是他的功勞,你且莫失了心。說完便起身離去,走了幾步又頓了頓說,他叫毀滅,是所有傳承中最具攻擊性的,也是最霸道的,請你善待他。
那時候慕容潯就那麼看着他消失於內室的身影,睜着大大的眼睛一頭問號。他雖然什麼都還不懂,但是他記住了沈青煜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也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的東西,他也暗暗發誓一定要去除他。只是他又怎會知道,毀滅已經融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只要他有一點點類似於要去掉他、毀了他的想法,毀滅就會有所反應,要麼是失控要麼是暴躁。那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痛楚,他一遍遍的洗禮着自己,一遍遍一次次從內到外,在從外到內。
他就這樣慢慢的煎熬,慢慢的習慣,長大了也學會了控制他,將他與自己的思想隔絕。這樣的痛苦和決絕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也是非人能承受的。但是慕容潯九死一生的活了下來,他或許幸運又或許是可悲的。從一出生開始,從生在了慕容家開始。
白易讓他放鬆身體的坐着,再讓他把衣服脫了。他必須仔細的再看一遍,也必須伸手附在上面,才能有所知覺,是否有異樣。慕容潯也很配合,將里衫和外衣都脫了放於一邊,光裸着坐於沙發上。白易也在他旁邊坐下,伸手托着他的右臂,右手慢慢地附上去。白易抿着唇角,蹙着眉宇,他是緊張的,他從沒覺得這麼忐忑,好像他怎麼做將意味着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慕容潯的手臂上是白易凈白修長的手,那是畫畫的人才會有的手,指節分明、細長勻稱還很有力道。白易觸到他的皮膚,博愛有些沸騰卻沒什麼感覺,他覺得不對,很不對。
他不禁皺緊了眉,看着慕容潯半響道:“我現在在幫助你,你最好把實話都告訴我。”慕容潯看他神情嚴肅認真,頓了頓說:“我沒有瞞你什麼,我說的都是實話。”白易立馬放下了手說:“你既然有所保留,我也不勉強。這不是傳承最初的樣子,對不對?”
慕容潯愣了愣,靜默了幾秒說:“你既然知道,我也實話實說了。這確實不是傳承原來的樣子,我已經強迫他陷入沉睡。”白易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到底對自己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到這樣。
沈青煜和他說過,得到傳承的人自身的能力也會提升,自我保護能力也會增強數十倍,這是在蘇醒狀態下才會這樣。相反的,在沒覺醒或者強行陷入沉睡將大大降低自身的自保能力和身體健康。會變得虛弱、病態,最嚴重的是長眠不醒。而他慕容潯冒着這樣的風險,不僅讓他沉睡,還覆蓋了原來的樣子。
白易不是他,他無法理解什麼樣的痛苦可以讓一個人變得這麼決絕,不留任何的餘地,甚至是九死一生。他對別人狠心,對自己更甚至十倍不止。那是怎樣的決心,怎樣的心情,怎樣的痛苦讓他變成了這樣?變成了現在這樣,淡然的不為所動的說著這些事情。他是怎麼長了這麼大,這人是有多強?
白易眼眸沉了沉說:“我再試試看,你覺得不舒服便告訴我。”慕容潯還笑了笑應着,那麼從容那麼隨意。白易再一次將手附在他右臂的劍身上,他想這柄劍應該才是這個傳承原來的樣子。白易是對的,毀滅本就是一柄自上而下的劍,自帶強大的攻擊力量,能毀了所有的東西,甚至是人。
指尖是博愛溫和流動的暖流,慢慢傳遞到他的皮膚上。慕容潯看着已經沉睡兩年多的毀滅,隱隱的泛着紅光,看樣子是要醒了。他感覺整個身體都在被火灼燒着,而他正一層層褪去塵埃、污垢,重新涅槃。那是一種再生的疼,他卻面色不改,這樣的感覺雖然已有兩年多沒出現,但他不陌生和每一次的結果都一樣,他也已經習慣。
白易看着被覆蓋著的刺青慢慢流金般的蘇醒,其他的都漸漸的淡了很多,在看看慕容潯見他沒什麼變化。長長舒了一口氣道:“他蘇醒了,我將試試。”慕容潯複雜的看了他好久,最終還是點了頭。他不能放棄自己,所以只能對不起他白易了。不管結果怎麼樣,他慕容潯都欠他,一輩子都欠他的。
白易閉上眼睛,抿着嘴角,加重了手的力道。起先沒什麼感覺,然後是博愛慢慢開始沸騰,整個身體也已經熱了起來,額頭汗水不斷冒出來。他暮然睜開眼睛,抬頭看了看慕容潯,見他也好不到哪裏去。淡淡的問:“你還好嗎?”慕容潯強壓着毀滅的衝擊,搖了搖頭。他不敢說話,他怕他一張口就會噴出一口血,還會濺了白易一身。
白易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又閉上了眼睛,他清晰的感覺到了有一股力量再和他抗衡,那力量很強,抵擋着博愛的侵入。畢竟博愛是溫和不帶攻擊性和侵略性的,長達數分鐘的強沖始終不得門路。而慕容潯體內的力量很強勢,好像要破體而出,但又被什麼拘束着。就在樣來來回回的抵抗和侵入不斷拉鋸着,兩人也強忍着。
這可不是拼體力和持久力的時候,消耗的都是傳承的力量,一個不好都會爆體而亡。突然白易身體收縮,五臟六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洞穿,絞疼着、撕扯着、咆哮着要衝出體外。白易臉色劇變,一下子白的如紙,沒有絲毫血色。慕容潯也應聲吐血,他死咬着牙抿着唇,血從他的嘴角一點一點的落下,劃過胸口,落在沙發上,印出大片大片的紅花,由深及淺由內到外渲染。
白易沒有睜眼,自然沒有看到這樣慘烈的場面,也永遠不會懂為了得到解脫,他到底付出了多少,還能再付出多少。白易看到了也許就能理解,那是一種多麼殘忍的方式和最最毒辣的自殘。慕容潯已經疼到麻木,已經能笑着苦中尋樂。這是寬心還是放棄,或者是已經不抱希望墮落的活着?他們都不是慕容潯,所以無法深有體會,又怎能真的理解?
博愛受到外界的攻擊,形成自我保護,這是非正常的蘇醒,所以也傷害到了寄主。白易身體雖然比一般的人好些,但那終究只是比一般的人,他仍舊無法承受這千年的力量。白易至始至終沒有將手拿下來,他還沒到極限,他還能在堅持,他一定能破開那股力量。白易習慣着博愛在身體裏沸騰和重造的疼,一步步引着他由心臟一點點的向手臂移動,在緩緩的由指尖傳入手下的刺青里。
慕容潯清晰的感覺到有什麼侵入了體內,那麼平和、緩慢的在身體裏遊走。他遊走一圈后又回到手臂的刺青出,慢慢消減着毀滅的力量。此時的慕容潯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有的只是全身不斷冒着得冷汗,還有排除來的污垢。
他靜靜的看着白易閉着眼睛,他看起來隨時都會昏過去,隨時都會倒下。連着慕容潯自己的心也揪了起來,他從沒見過這麼認真的人,也沒見過怎麼負責的人,哪怕是以生命為代價也不覺得可惜?他不解,白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他在堅持什麼,在執着什麼。怎麼心甘情願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捨棄生命?
在慕容潯心裏,白易是個不可理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