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形同陌路人(3)

第六十一回:形同陌路人(3)

倩兒心裏面一邊埋怨高淵宗,一邊又不得不強顏歡笑,道:“陛下,平南王此番進京,舟車勞頓,是否該賜一杯茶啊?”

“對,對,賜茶。”惠帝連忙說道,“來人,給平南王賜茶。”

杜乾額上直冒冷汗,家中數十口人的性命現在可都掌握在他手上,平南王珂不能出什麼事啊。

很快有宮娥奉茶。

“上好的雨前龍井,王爺何不品嘗?”倩兒斂容笑道。

一旁的杜乾警覺地意識到其中詭異之處,而身在龍椅上的惠帝,畏縮在一旁,早已不敢直面平南王。

倩兒親自拿了茶水,奉送至十一面前,喚道:“王爺?”

十一看着那碧綠透清的茶水,微微抿唇,伸手握住了那杯子。

倩兒退了回去,笑語盈盈看着他,目中忽然露出一絲狠色來。這一杯茶,你若不喝便是抗旨不尊,你若喝了便會一命嗚呼。高久視,我說過,你給我的恥辱,我會加倍補償回來。

十一握那杯茶水,低眉望了眼埋伏在宮殿座椅之外的甲士們,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將那茶杯送至唇邊。

“十一,別喝!”忽然的一聲,宮外一人闖了進來。

十一。

十一?

除了她,沒有人會這樣叫他。

他的目中是難掩的喜悅,轉身便看見她朝他跑了過來。可就在經過他的時候,她卻只是微微一頓,將他手上的杯子奪了過去,而後便不再看他,跪倒在地,說:“織錦請罪。”

惠帝見織錦來了,也是一驚,忙問道:“你有什麼罪啊?”

“是我把平南王手中的茶水灑掉,陛下若是要罰,就罰我一人。”

惠帝笑了:“這有什麼呀……”

他還想說下去,就立刻被倩兒打斷,“陛下,宋織錦此罪不可輕繞!”

“可是織錦她……”

“陛下您別忘了,您現在是皇帝,君權至高無上,無人可以褻瀆!”倩兒說完,便看了眼織錦,目光無比寒冷,轉而下令道:“中郎將何在?”

“誰敢動她?”

“陳王?”倩兒微微一怔,道:“陳王怎麼來了?”

“太后招我與織錦長信宮一見,我見織錦不在便只好出來尋找了,誰知,陛下竟因為一杯茶的事情,鬧出如此大的動靜,當真令人費解啊。”

“陛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倩兒笑了笑,從容看了眼惠帝,說:“陛下不過是想略微懲戒一番,以作為這宮中人的警示,免得這些個人再笨手笨腳的。”

“可是若是這殺雞儆猴的把戲竟要落到織錦身上,是不是太過興師動眾了?”

倩兒聞言,微一皺眉,問:“陳王為何總是袒護織錦?”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免看了眼平南王,而他自織錦在這昌德宮出現之後,視線便不曾移開。

“本王與織錦曾於上容城共患難過,情誼當然要比旁人深厚些。”

旁人二字,明顯加重了語氣,不正是暗語這殿上所謂的皇帝還有皇后二人么?

倩兒是聰明人,又是個女人,較之一般人自然是敏感得多,這點意思,她還是聽得出來的。她面色一沉,轉而笑着看向平南王,道:“宋織錦原是太子妃,后與平南王流言四起,而今又與陳王搭上了關係,不知道心中所念會是何人?”

織錦聽到這句,只是默然不應,被人罵也就罵了,沒什麼關係。她這麼想着,卻突然看見十一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攙扶了起來,而後摟住她的肩,說:“陛下若是沒事,臣弟便先帶織錦走了。”

“平南王好大的威風啊!殿前卿卿我我,是念着先帝不在了,陛下便治不了你么?”倩兒怒道:“來人,給我拿了他!”

這一舉,正中倩兒下懷,很快地,禁軍便將他們統統圍住,只待惠帝一個命令。

“皇后!你這是何意?”陳王質問道。

十一隻是將織錦護在懷中,輕聲說道:“放心,你不會有事。”

她看着他,目光漸漸變得冰冷,將他的手臂用力撥開,站了出來,說:“倩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百越那邊會亂,薊州會亂,陛下的位子不會有幾天的安穩?”

“別危言聳聽。”倩兒厭惡地皺着眉頭,說:“我大齊人才濟濟,缺一個平南王不算什麼。”

“的確。”平南王仍舊氣定神閑,目中毫無波瀾,“缺一個平南王是算不得什麼,但是如果失了民心呢?請問陛下,你要殺我,有何名義?”

“這,朕也不想啊……”

“陛下,熒惑守心,天降異象,這平南王必須得死。”倩兒看向他,一臉焦急:“陛下,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這,可是,你們別傷了織錦啊……”

“陛下!您難道真要殺了自己的手足么?”織錦緊緊盯着他,質問道。

“朕……”惠帝嘆了嘆,說道:“可是父皇他……”他說到一一半,頓了頓,說:“可是朕要是不殺了他,倩兒說他以後會殺了朕。”

“陛下,平南王是您的弟弟,怎麼會害你呢?而且他為大齊建下這麼多的功勞,平亂百越,九死一生,忠孝仁義至此,絲毫未見封賞,一回朝便受到如此待遇,難道您就是這樣報答他的么?”

惠帝一時語塞,倩兒見狀,已經等不了許多了,便立刻說道:“殺了他們,賜爵一級!”

禁軍將士一時拿不定主意,都看着陛下。

惠帝已有一絲遲疑,織錦又說道:“陛下,人死了就不能復生了,您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終終生的事啊。”

“不殺了高久視,陛下才會後悔終生。”倩兒嚴詞厲色道:“陛下,您難道忘了父皇臨終前說的話了么?”

“皇后巧言令色,亂我皇室手足之情,臣弟請陛下嚴懲!”十一拱手作揖。

惠帝看了眼倩兒,一臉錯愕。

“且皇后不守婦道,肆意結交大臣,干擾朝政,罪無可恕!”

陳王見狀拱手道:“陛下,呂后之亂您還沒忘吧,若說危及陛下皇位,臣弟想陛下第一個要收拾的不該是十一弟而當是皇后才對”

杜乾瞭然,便拱手道:“陛下,臣正要向陛下稟告,皇后是私下裏意欲籠絡臣,只不過臣認為皇后心術不正,故而推拒了她。”

當真老狐狸一個,真是會推!

“陛下,倩兒……”

“都給朕退下!”惠帝看了眼倩兒:“先帝在時你就老是教朕要怎麼說怎麼做,現在朕當了皇帝,你還這樣,現在竟然教唆朕殺了自己的兄弟,朕原先還以為你有你的道理,是為了朕好。”“朕真是看錯了你。”惠帝說完,便迅即離開。

“陛下,你不能這樣啊,陛下——”眼前的這些人,倩兒一個個看了過來,最後目光落到平南王身上,憤然離開。

長信宮外,九州池畔。

那是三年之後,他第一次來到這裏。

三月份,她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這個時節,那一天她橫衝直撞,便遇到了他。驚訝於他小小年紀,秀色可餐之外,竟是淡然自若,周身都透着一股與他這個年齡所不相符的成熟。

“織錦。”距離上次相見不過十數日,但對他來說卻恍如隔世。

“我得走了,太后還在宮內等我。”她說著便欲轉身離開。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轉過身,面對着她,說:“我說過,平南之後,我便會娶你,待父皇喪禮過後,我便去蕭王府提親,求太后賜婚。”

“十一——”她將他的手自她臂上緩緩拂開,說:“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依舊是這一句,那日在寺廟之中他曾問過,回應他的是她的支支吾吾還有一臉猶豫,可這一次,他看見的確是她的堅定。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嫁而已。”織錦說完轉身離開。

“獻俘儀式會在喪禮過後舉行。”他忽然說了句,並不攔她,只是轉過身看着她停下來的身影,說:“賊首是袁君孺。”

“袁君孺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而宋織錦本該在那個時候便隨他一同去的,可是,可是……”她說到這裏,不覺傷感。

“所以,你終究還是放不下他么?”他苦笑着問了句,不由扶住九州池外的欄杆。

她抿唇苦笑,說:“時已至此,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她無比淡然,而他的心卻像是快要炸裂了一般,一拳打在欄杆上,血染白柱,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疼痛,他忽然緊緊握住她的肩膀,逼她對視:“你是我的,宋織錦,你是我的!”

她定定看着他,目光忽然變得柔軟,只這麼一瞬,便就恢復了原有的堅定,“平南王,請自重!”

“平南王,平南王?”他忽然笑了起來,她居然也這麼叫他?曾幾何時,他以為她是與眾不同的,是他暗淡宮闈生活之中唯一的一線光芒,可到現在他才發現,宋織錦若不愛他,就是他每日每夜夢中最為恐怖的魔障。

與其如此,他寧願,他的生命中從來都不要有過這個人!

他鬆開了她,帶着破滅的夢,目中傷感無比,可很快地,就又恢復了一貫的冰冷。

陳王很快趕來,見兩人如此模樣,便下意識將織錦護在身後,說:“十一弟這是怎麼了?”

“本王與織錦敘舊而已,無礙。”十一淡然回答。

陳王看了看織錦,說:“既如此,那本王便帶織錦先行離開了。”

“慢着。”十一不動聲色看了看陳王,微微皺眉,道:“織錦是本王的人,就不勞陳王費心了。”

“是么?”陳王笑了笑,說:“本王記得織錦尚未婚配,怎麼就成了十一弟的人了?十一弟這話可說的不對。”

“我們走吧,現在就走。”織錦抬頭看着陳王,目中露出一絲哀求。

陳王拍了拍她的肩,說:“好。”

十一看在眼裏,心中只是冷笑而已。

“本王便先走一步了。”陳王說完,便帶着織錦一道走開。

不能再留了,再看他一眼,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

她雙腿一顫,險些倒下來。陳王立刻扶住她,“織錦,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說:“沒事。”

“你剛才很好,很好。”陳王說著。

是么?她苦笑着,忽然想回頭看看他,想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可終於還是忍住了。

今日,晴空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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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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