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兵者詭道也(1)
“剛睡着,就被你吵醒了。”她下床,替他倒了杯茶,問:“上容城又有狀況了?處理的怎麼樣?”
他坐在她對面,端起杯子,淡淡說了句:“還好”
他總喜歡用這個詞,無論好壞。她也就只能從他的面部表情推斷出到底是喜是憂。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是百越那邊發動攻擊了還是糧草?軍中起了嘩變?趙將軍他們私自作戰?”她猜測着,十一隻是緩緩將杯中茶水喝了,待到她一臉焦急之時,方才抬頭,說了句:“洛陽來了使者。”
她皺了皺眉:“又派監軍來了?”
“不是。”
“那是什麼?”她問。
“織錦,”他微微一頓,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輕聲問她:“你回洛陽好么?”
她僵了僵,問:“是你的意思還是——”
“今日城中來了使者,太后想讓你回京。”他只回答了一半,而至於他自己,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回答不出。
織錦看出了他這一次不是兒戲,被他按住的手冰冷無比,勉強笑了笑,問:“你的意思呢?也想我走么?”
十一微微嘆了聲,看向她,說:“你知道,我不想你受傷。”
她抽手,站了起來,“我不走。”
“織錦!”這一聲沉重,他走到她面前,說:“太后說等我平亂百越回京之後,便會將你許配給我,現在回去,在京師等我好么?”
她聞言,直直地看着他,說:“我不嫁!”
他手一顫,未觸及到她的手腕,便就放了下去。
她別過臉去,難得如此激動:“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他看着她,一時間沒有作聲。
她忽然回頭,仰頭看向他,說:“你真傻,太后早就知道我離開京師,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陛下要行動了,太後為了保護我不受牽連才會讓我回去的,你都看不出來么?你好傻,你好傻啊,十一。”她說到後來,眼睛早已是酸澀的厲害。
他笑了笑,似乎無比輕鬆。
“你還笑?”她忽然推開他,緊緊地盯着他,“你笑什麼?你都看不出來么?你笑什麼?”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胸中塊壘頓消,“我笑我自己,經歷了那麼多事竟然還看不透你對我的感情。”
“你胡說什麼?”她臉上露出一絲尷尬,躲閃着他的目光。
他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她想推開他,手腕卻忽然被他牢牢抓住,然後放在胸前。
她一怔,猛一抬頭,可卻又立刻垂下目光。
他騰出一隻手,伸至她眼角,她別過臉去,可手腕被他牢牢固定住,挪不開步子。
他不在意,氣定神閑將她眼角淚水細細抹掉,說:“織錦——”
“你還要我回去?”她抬頭看着他,說:“我不走,你說什麼都不走。”
“好,不讓你走,不讓你走。”他笑着說道,像是在安慰一個被人欺負了的孩子,“不過我倒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她問他。
他靜靜地看着她,沉穩說道:“待我平亂百越之後,你便嫁給我。”
她看着他,目光游移,有一絲怔忪,旋即避開來,說:“這不可能。”
“為什麼?”他笑問。
“我……”她一時語塞,愣了愣,才說:“我年紀比你大。”
“這有什麼?”他仍舊在笑,問她。似乎還很期待她接下來用來辯駁的話語。
“我——”她忽然發現,自己能用來拒絕他的的其實很少,少到她一時間竟都找不出來:“不行,我不答應。”
他默了一默,看着她:“不答應嫁給我,但卻有情,對么?”
“十一——”
“我還記得,當年我問你對袁君孺究竟是何感情,你回答我說——是一個‘情’字。當年堅定無比,而今怎麼對這一個字怯懦了許多?是因為那個人是我,與你相識七年的十一么?”
“我——”緣起緣滅,緣聚緣散,可能是袁君孺的事情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她還沒學會習慣,便連喜歡也一併忘記了。
當年如同暴風雨一般到來又離去的愛情,她經歷的夠了,便以為那樣的才算是情。可是現在為一人而生,為一人而死,誰又能說她不動情呢?只不過,對十一的感情就像是毛毛細雨一般,下了那麼久,何時淋濕的,她不得而知,甚至很長時候都感覺不到,感覺錯了。
她想了很久,須臾才給出了她的回答:“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握住她手腕的手,鬆了開來,悄悄移至她的後背,拍了拍而後將她攬入懷中。
她一怔,終是再沒有抵抗。側臉貼着他的胸膛,聽着他平穩的呼吸聲,心中無比安寧。
那便如此了吧,她想,那便如此了吧。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從懷中將那塊玉佩拿了出來,說:“這是你的。”
他微微一怔,思忖着拿了過來,而後坐了下來,望着那塊玉佩看了看,從懷中拿出一隻簪子。
是那日苦海崖他從她頭上摘下來的,不過一月,從洛陽到上容,竟發生了那麼多事。
她將燈燭移了過來,便在他邊上坐下。
他用手指抹了抹那玉佩,便開始了打磨,細緻而又專註,他精於繪畫,對篆刻便也有一番研究。
忽然的一聲微妙輕呼,玉佩上便染了一絲血跡。
“怎麼樣?沒事么?”她立刻拿過他的手,只是手指上破了一點。他笑,說了句“沒事”便繼續雕刻。
她心裏還念着要不要趕緊洗凈傷口,會不會得破傷風什麼的。
很快,他便將上面的細沙用手指刮掉,而後用衣袖擦乾淨,打磨片刻,便遞了過去。
篆刻的地方留有一絲血紅,她想用手指擦乾淨,可那塊紅色卻像是融入了玉佩一般,完全是徒勞。
“十一”二字後面是另外的兩個字,剛雕琢而成的兩個小篆體,她看不大清楚,便問道:“這兩個字怎麼念?”
“織錦。”
她抬頭,以為他在喊她,可見他只是望着那塊玉佩,便明白了什麼,“十一,織錦?”
她忽然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紅色血跡,斑駁雕刻,還有觸手即發光的玉佩,以及那段關於宣武帝的描述,杜澤口中的宋氏女。一切的一切,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她在這個軌道上,一步一步往前邁去,而結局早已經註定。
她苦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運吧,縱然她知道結局,歷史也註定如此,無可改變,不能扭轉。
她想的出神,恍忽聽見十一的聲音:“這塊玉佩你來保管,而我記得,你似乎也存有一塊玉佩。”
織錦微微一笑,說:“砥厄被我放在洛陽了,沒帶過來。”她頓了一頓,又說:“況且此玉有靈,我不敢輕易收下。等到了洛陽,砥厄倒是可以交給你。”
她到底還是存有一絲遲疑的,不過,仍舊是做了讓步。
他淡淡笑了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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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越軍營,三軍集合,袁君孺正在做最後的部署。
及至各門都安排完畢之後。
姒無昭明顯感到部署有一絲不當之處,正待提醒,可一想到不日之前的那件事,話到嘴邊便就咽了下去。
這時候,軍中忽然有一將士出列,道:“末將以為,將軍部署有不妥之處。”
如此直白,袁君孺倒是沒有一點慍怒之色,淡然問道:“有何不妥?”
將士鏗然道:“末將以為,集中火力攻打一門,破門之後,便能裏應外合,全力合擊齊軍。”
袁君孺聞言,並不直接回應,而是問道:“敵軍若是棄城呢?”
“我軍當全力追擊。”
“這四處可都是埋伏的好地方,若是遭遇伏兵呢?”
“我軍人多勢眾,定能突圍殲敵。”
“如此不也是有漏網之魚么?”
將士聞言,一時間不能作答。
袁君孺忽然收斂笑意,說:“我事先已得到消息,齊軍不會有援軍過來,四面圍城,全殲敵軍,一個都不要放過!”
姒無昭見狀,微微皺眉,說:“可是,我軍於上容城被免紮營,主攻方向太過明顯,敵軍在北城門一定會加強防禦,相反,若是將東城門設為我軍主攻方向,出其不意,或可一擊制敵。”
袁君孺聞言,思忖片刻,笑了笑,說:“姒將軍說的倒也沒錯,只不過虛實尚且未定。姒將軍既然與那敵軍主帥有過一戰之約,我意,今晚夜襲,由姒將軍北城門叫陣平南王,陳將軍夜襲東城門以試虛實。”安排完畢,袁君孺看了眼姒無昭,問道:“姒將軍以為何意?”
姒無昭鏗然拱手,道:“末將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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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寂靜的夜,沒有絲毫波瀾。
寺內,她已安歇,他不知何時離開的,出了門,便是披星戴月。
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推了開來,她睡得安穩,沒有絲毫覺察。
姒無昭叫陣的消息很快傳了過來,十一意識到這不會只是一場簡單的試探,最後的攻城之戰即將開始。可是,太快了。從越軍受挫開始,到派遣壽春援軍過來,再到整頓三軍,派遣特使麻痹我軍,這一系列規劃的完成還是比十一計算的要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