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滄海桑田
軒轅湛來看軒轅辰的時候，他坐在床頭，手裏拿着那枚七色蓮戒，指環中一縷血紅的細絲在他的指間流連。
“辰兒，感覺如何？”軒轅湛見兒子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心知他沒有大礙。
軒轅辰收好蓮戒，微笑着回答：“我已經好多了，父王不必掛心。”
軒轅辰看着懂事的兒子，心中一酸。自己的兒子如何，自己再清楚不過，他的才能絕不在自己之下。紈絝一說，本就是自己給他加的保護色，以他的能耐，翻雲覆雨不過是彈指間的事，可是自己有意壓制他，他也毫無怨言地收好利爪。樹欲靜而風不止，他不傷害別人，別人卻始終對他不放心，事已至此，該讓他知道一切了。
軒轅湛的眼睛泛着淚光，“辰兒，為父來找你，是有些事情要告訴你。”軒轅湛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在第一時間告訴軒轅辰這些事情。來的時候他已經把守在門口的侍衛都遣散了，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入院子一步。
軒轅辰對於這一刻早就有準備，所以毫不詫異道:“父王請講。”
軒轅湛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道：“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軒轅辰只愕然抬頭看他，卻並未有過多的情緒。
看他如此反應，軒轅湛反而愣了一會兒，半晌才開口講到：“你是大皇兄和菱兒的骨肉……”
軒轅辰淡定的臉龐終於有皸裂的痕迹，卻依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父王口中的大皇兄他當然知道是誰。宏景五年，太子軒轅澄被告謀反入獄，審查時在他家中發現了龍袍，先皇震怒，不顧百官和眾多百姓的阻止，下旨查抄東宮，太子府上下幾千人口全部株連，太子妃抱着年僅兩歲的幼子在家中自焚，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被撲滅。他懂事後聽人提起這案子覺得疑點諸多，可是畢竟是事外人，也只是嘆息軒國冤死了一位德才兼備的好太子罷了，沒想到父王竟然說自己是前太子的遺孤。
“當年菱兒被軟禁，我偷偷地去看了她，她哭着央求我救你……那時候，我兒福薄病危，沒過多久就死了，我用他換了你出來之後，還沒來得及去替你娘，她就自焚了。”軒轅湛兩眼乾澀抬頭看着天花板，繁雜的花紋令得他有些目眩。
還有些話他沒說，他把軒轅辰救回來之後，他的王妃，也就是姜國大公主冷碧珊禁不住打擊自盡了，軒國因此得罪了姜國。十年前他和軒轅辰出使姜國遭到諸多刁難，大多是因為此事。
當年，他隨大皇兄喬裝外出辦事，一眼便喜歡上了俏皮機靈的菱兒，她膽子也夠大，去偷大皇兄的荷包，卻不是大皇兄的對手，反被捉了起來。被捉的她絲毫不見慌亂，反而厚着臉皮說只是瞧見荷包的花紋好看，想借來看看。大皇兄心善，真把荷包給她了，她拿了荷包就跑，自己去追她，她拿了銀子把荷包扔給了自己，邊跑還便笑着說：“不謝，你們對我有恩，殷霜菱日後再報！”自己氣得又羞又燥，偏偏又抓着荷包捨不得扔，又不願意還給大皇兄丟人，就一直揣在懷裏，這一揣就揣了幾十年。
後來大皇兄中毒，她真的來報恩了。她幫大皇兄解了毒，再後來是自己見證了兩人情投意合、暗生情愫……軒轅湛每每回憶起來都在想，那一日街頭，她看中的為什麼不是自己的荷包。
直到有一天菱兒突然失蹤，大皇兄和他追查她的下落才知道她原來是殷蓮教殷老教主唯一的女兒，逃親離家出走，如今又被捉回去了。大皇兄不顧殷老教主和父皇的雙重反對，九死一生才終於娶回菱兒，也是那時他暴露了自己的實力，讓父皇忌憚不已，埋下了後來的禍根。
軒轅辰覺得腦袋嗡嗡地，過了好一會兒，確定自己接收了全部信息，乾澀地問：“是誰陷害了父王？”
“當年奉旨查案的是二皇兄，他在大皇兄家裏搜出了龍袍。父皇震怒不已，不顧百官和眾士子反對，下旨賜死大皇兄，株連整個太子府。”軒轅湛沙啞地說。
軒轅辰冷笑，難怪了，連自己都覺得疑點頗多，先皇竟然會執意要賜死太子。
太子犯錯，讓對太子之位最有威脅的二皇子查案，只憑一件龍袍就一口咬定他有謀反之心，執意賜死太子。果然天家無親！二皇子為了自己，就算太子沒有錯也一定會查出罪過，先皇為了自己的皇位，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讓太子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軒轅辰笑了，大聲地笑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二皇子，軒轅凜，當今聖上！誰能想到他一心要處死的人會被自己的胞弟救下！
“辰兒……”軒轅湛話還沒有說完，軒轅辰卻拖着軟綿綿的身子下床走了出去。
看着軒轅辰失魂落魄的樣子，軒轅湛心裏很着急，但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慢慢走出來，只好派了幾個護衛暗中保護他。
再次回到王府，梓陽看到的就是只穿着中衣的軒轅辰坐在琉月亭，一杯一杯地喝酒。
孤寂，曠遠，縹緲。
眼前的男子把自己完全與世隔絕了，他的一切動作是那麼的完美，與周遭的湖光山色融為一體，就像在畫中似的，甚至嘴角還有淡淡的笑。
一杯一杯，不急不緩，好像亘古以來就在持續着這個動作，好像哪怕天崩地裂滄海桑田，他也會一直坐在這裏，坐在這裏，靜靜地喝酒。
縹緲，曠遠，孤寂。
明明那麼美啊。梓陽卻無端地想落淚，想輕柔地撫平他的傷痛，想上前去拉住他即將遠離塵世的靈魂，想輕吻他的前額，把眼淚落進他的心裏……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會有這樣的念頭，明明軒轅辰好好地坐在那裏，而且自己也沒有和他親昵到要吻他額頭的地步，想到這裏，梓陽臉頰一紅，平復下來才走進亭中。
她本來想問，你怎麼了。看到軒轅辰一絲也沒有停滯的動作，她只是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靜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