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 得饒人處且饒人
掌柜拉她進屋后,便站在了窗口。
阡嫿不解,卻未言語,乾風還在下面。她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到了這裏,只得靜下心來聽樓下的聲音。
“噹噹當”三聲敲門聲,掌柜向她使了個眼色,阡嫿便輕着腳步,走到了掛屏後面。
“何人?”掌柜慢聲道。
“掌柜的,有一位公子,看上了那匹羅紋錦,您說不賣的。”
“難得公子喜歡,你便賣與他吧。我尚未起身,不方便出門。”
門外,乾風的隨從問道:“殿下,要不要闖進去?”
乾風低聲道:“你給本太子小聲些,本宮此次出宮是到豫州處理些事務,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本宮到了尤城嗎?”
“奴才不敢。”
乾風笑道:“感謝掌柜割愛,本公子在比謝過了。”
“公子慢走。”
待門外沒了聲音,阡嫿緩緩繞過了掛屏,見掌柜道:“他走了。”
阡嫿走到窗邊,不等開口,掌柜接着道:“你想問我為何救你?”
阡嫿點頭,掌柜淡淡一笑,目光卻移向了窗外,這笑容,多少苦澀,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因為我們一樣。”
阡嫿看着她,等着她繼續。掌柜轉過臉來問道:“你可還記得東楚國?”
阡嫿點了點頭,她對東楚的記憶,少之又少。她聽說東楚在她剛出生的不久,便被南尤所滅。
東楚是小國,地域不及南尤的三分之一,她父皇當年親自率兵滅了東楚之後,改東楚為南尤的洛州,也就是千秋現在的洛州城。她的父皇娶了東楚的護國公主——固國公主。
阡嫿眸光一顫,“難道你是固國公主?”
掌柜微微點了下頭,阡嫿甚至覺得她沒有動,是在自己的意念中她點了頭。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況且她不是在自己六歲的時候,便被打入冷宮了嗎?何以?
卻見掌柜的眸色有些許渙散,她別過臉,望着對面青瓦上的白霜,淡聲道:“東楚滅亡的時候,我不過桃李之年。在東楚被選來護國的公主,要終身不嫁,要視國家,為父為夫,與國家公存亡。當年你父親帶兵攻下了東楚,救下了揮劍自刎的我,強行帶我入了南尤的皇宮,關了我整整五年。”
這時,朝陽照在她的臉上,她眼角的紋洛顯得越發深刻。街巷上的人已然多了,掌柜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聲音也沒有升一分,將一分,繼續講着她的故事。阡嫿也彷彿聽着她的話,進入了她的世界。
“那時我清楚的知道,我並不懷念我的母國,做為一個女子,我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獻給了它,在所有公主,甚至所有國人的面前光鮮,可我自己知道,做護國公主,是多麼辛苦。國亡了,我也解脫了,了他偏偏不讓我死。他對我可以算得上寵愛,我的寢宮裏,永遠都是新進貢的物件。聽宮人說。整個皇宮,我侍寢的次數是最多的。”
她頓了頓,道:“可我恨,恨他殺了我的父皇,滅了我的母國,我更恨,他不讓我死。刺殺,下毒,為了能殺他,我想盡了辦法。就這樣活着,整整五年。後來,他將我打出了冷宮,我想他終於厭倦了。可到了冷宮之後,我卻不不再想尋死,甚至還有些想他。冷宮的太陽似乎不是暖的,一日,兩日,一年,兩年,又是五年,他從未踏入過冷宮一步。直到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看守冷宮的公公突然告訴我,冷宮院中的那口枯井的下面,便是暗道。冷宮外面的廝殺聲,我聽得清清楚楚,那樣的廝殺聲,與東楚滅亡的時候一模一樣。那公公塞給了我一袋銀子,說是他吩咐給我的。”
她說著,眼中已然滑落了幾行清淚,她忽而轉過頭,看着阡嫿道“我見你的時候,你五歲,我記得你的眼睛,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雙比它更美的眼睛。”
阡嫿看着她,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的父皇,為一生,擁有過無數女子,他愛的卻不是她母后。
阡嫿的心,卻因着她的一番話痛了,她不知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
“你想報仇,對嗎?”她看着阡嫿,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
“是。”她要抱的仇,除了她父皇母后的血仇,南尤的亡國之仇,還有她的孩子,他連世界的絢麗多彩都還沒有好好看過。
“愛恨情仇,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到最後最痛的,是自己。十幾年過去了,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幾年?得饒人處且饒人。”
“難道死去的人,就白死了嗎?那些人為了一己私慾,枉送他人性命,他們不該死嗎?”
掌柜感覺到阡嫿言語中蝕骨的恨意,搖了搖頭,“痴兒,痴兒。”
永世城中,一縷晨光透過窗紙,照在窗塌上的人的臉上,瑩白的臉上,多出了幾分潤色。
初瑤想着腹中的孩子,勉強用了幾口飯,盯床上的周惜洛看,如夜代她在這裏守了一夜。
昨夜玲瓏的匕首雖說遲緩了一瞬,可還是刺到了周惜洛,血流得有些多,葯敷過了,湯藥也喂下了,她怎麼還不醒過來?
聽到了一聲低低的**聲,聽蘭要上前扶起她,初瑤擺了擺手,示意讓她躺着歇息。
周惜洛睜開眼,看到初瑤,問道:“姐姐,我還活着?”
初瑤端過剛熬好的葯,用勺子餵給她,“你當然活着。”
周惜洛喝下了葯,初瑤問道:“你是認錯人了吧,我是一個孤女,沒有親人。”
周惜洛一臉的堅定,“你真的是我姐姐。我的母親,不,是我們的母親是樓然王的側妃。當年她生下你,王府中的老丫鬟,說你的眼角有淚窩,是喪星,會克雙親。母親本就不得寵,怕父王因此更加冷落於她,便慌稱你生下來,便是一個死嬰。派貼身的丫鬟偷偷將你送出了王府。”
初煙疏淡的目光中多出了几絲震撼,聲音卻如往日一般清冷,“這世間有眼角淚窩的女子,又何止我一個,單憑些一點,怎可認定我就是你的姐姐?”
周惜洛道:“母親說,你的頸後有一塊似蝴蝶狀的胎記。昨晚我看到了,你的頸后也有提塊這樣的胎記。”
初瑤掖了掖她的被角,道:“你好生歇着吧。”
周惜洛見初瑤沒什麼反應,便掙扎着要起身,“姐姐,我說的都是真的。母親將你寄養在了一家農婦家,後來才知道那農婦病故了,母親很後悔,這些年四處打聽你的下落,直到她過世之年,還囑咐我一定要找到你。”
初瑤扶她躺下身,聲音依舊清冷:“等你好了,我們再談此事。”
初瑤轉身向外走,走到隔門,見如夜站在了門口,初瑤沒想到,他的早朝下得這樣早。
如夜笑道:“出來走走。”
初瑤同如夜並肩走在院中,初瑤不說話,如夜也不問,一路出了儀寧宮。
秋風陣陣,天是一色的藍,萬里無雲。
初瑤穿得不多,如夜以為會冷,卻見她毫無反應,神色清清冷冷的,挺着大肚子,走起路來,自己卻感覺不出笨重一樣,娥眉之見,略染了一點愁色。
她身子一偏,如夜倏然扶住了她,她走都都不看路的?卻見她抬眸看着他,一臉的認真,“如果你突然多來一個妹妹,你會怎樣?”
如夜失笑一聲,伸手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剛剛在別人面前裝得不為所動,自己卻一路都在想。
初瑤這下真的愣了,直直看着如夜。
如夜乾脆半抱着她向前走,邊走邊道:“讓你當心,別摔着孩子。”
初瑤略有些遲鈍得,應了一聲,“嗯。”她接着問道:“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如夜道:“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妹妹了,她要是調皮搗蛋的話,我會頭疼。”
初瑤原本繃著的臉,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如夜的嘴角勾起一抹惑人的笑意,“要是像周惜洛這樣的妹妹嘛,沒什麼不好的。若是擔心,又是一個圈套,日久見人心,若是心中有疑惑,可以滴血認親,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心中有不怨恨,用時間來化解。”
初瑤看向如夜,滿眼的不可思議,他怎麼會知道她心中所想。
難得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毫不遮掩,滿滿的震驚和愛慕,多夜頓覺心情大好。原本攬在她肩膀的手,換到了她略微圓起的腰間。初瑤淡淡一笑,一隻手臂也環上了他的腰。
阡嫿手持一把摺扇,走在人影稀疏的大街上,白煙從身後一家店彌散而來,她卻不覺得森然。這樣涼意習習的夜晚,心更加平靜。
她看到穆乾風做的準備,知曉了他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沒有智謀,她將來要打的,是一場硬仗。
阡嫿又走出了幾步,聽到了一聲人騰空的聲音。她抬眸望去,見一旁的瓦棱上,仰卧着一個人,翹着一隻腳,兩撇彎若月牙的鬍子,嘴上叼着一朵月季花。
他斜睇着阡嫿笑道:“翩翩公子,這是要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