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黃埔江碼頭
六月,正是一年酷暑之時,炎炎的烈陽高高地懸挂當空,驕陽似火,暑氣逼人,一眼萬里周遭湛藍一片,碧空如水沖洗,黃埔江清澈的江面上似籠罩着一層層金色的光暈,重重疊疊,波光粼粼,銀光閃爍。
江畔的兩岸植着兩排柳樹,烈日當空,酷暑之下,兩岸的柳枝懶懶地低垂在水面上,暴晒在陽光下的柳葉微微卷屈着,部分柳枝上還掛着一層薄薄的灰土,一陣風過將那絲絲低垂着的柳枝吹得蕩漾了起來,在那清澈透明的江面上牽引出一道道的漣漪,青蔥翠綠的柳樹在烈日下曬得泛起了一層刺眼的白光,從遠處看來就像是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一般。
這天氣一連晴了數日,氣溫熱得像是要生出火來,平日裏人來人往,甚是繁榮的黃埔江碼頭上,此刻只有一些以搬運作謀生的幾個壯漢不住地往返於碼頭與貨倉之間,就連監工也都耐不住得躲到了柳樹蔭下去避暑,嘴上卻是不停地吆喝着他們動作放快一些。
幾個來回,火辣的艷陽早已將那些壯漢曬得面紅耳赤,肌膚燙熱,那滿身的汗水早已將他們掛在脖子間的那一條潔白的汗巾沾濕透,但為了謀生,縱是再苦再累,也不曾有人因此而退縮,仍是有條不紊地往返於貨倉與碼頭之間,卻也有幾個耐不住高溫的漢子,粗鄙的“感嘆”一句:“他娘的,這日頭也忒毒了些,老子的皮都要被它曬掉一層,也不知啥時候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場雨。”
李成弘到達豐縣的第二日,稍作整頓,便在河務總督范思明的陪同下,一道前往位於定、淮兩河交接處的黃埔江碼頭勘察水利。
位於豐縣地界的黃埔江地處定、淮兩河之間,定河在上,淮河在下,定河的水想要順勢而下通往淮河再流向大海,必須得經從黃埔江而過,若是遇上定、淮兩河漲水之時,身處其中的黃埔江定會跟着水位高漲,所以想要定、淮兩河的河務、漕運得治,就必須得先從黃埔江處着手。
幾個壯漢麻木地重複着每日的差事,來回往返於碼頭與貨倉之間,忽聽“咚”的一聲傳來,尋聲看去,只見一名約摸五十來歲的老漢躺倒在地,旁邊散落着他適才搬運着的貨物,幾個肩扛貨物,正忙着將船上的東西轉移到貨倉去的壯漢見狀紛紛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向著老漢靠了過去。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不多時,便見了那名躲在柳樹蔭下避暑的監工擠進了人群,斜眼瞥了下痛苦地躺倒在地上一口口喘着大氣的老漢,言語中帶着些許不耐:“老頭,這次你可不能怪我不給你機會了啊,你說你才幹了幾天,不過三天的時間,你就暈了不下五次,今天就這麼一、兩個時辰你又暈過去了兩次,這樣下去我這碼頭上的活還要不要幹了,這次無論如何我這都不能再留你了呀。”
說完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還在圍觀的眾人,吼了一聲:“哎哎哎,都楮在這兒幹什麼呢你們,還要不要幹活了,不就暈了個人嗎,有什麼好看的,走走走,該幹活的幹活,別再圍在這了呀?”聽得他這樣一吼,眾人紛紛都散開了去。
見了眾人離開,那監工蹙眉看了眼老漢,便欲抬腳離去,原先還痛苦得躺在地上不停地**着的老漢,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他的褲管腳,虛聲哀求道:“大人,求求你,不要趕我走,我一家子就指望着這一份差事過活,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保證以後都不再暈過去了。”
那監工不耐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抽了幾下,試圖將自己的腳從他的手中掙出,奈何那老漢抓得太緊,試了幾次愣是沒能掙脫出來,遂停了下來,不耐道:“保證?你拿什麼保證,你一把年紀,還瘦骨嶙峋的,碼頭這差事本就不適合你來做,你瞧在這當差的人,哪個不是年輕力壯,身材魁梧的壯漢,我之前就是看你可憐,才答應給你這份差事,但你瞧你來的幾日不但活沒幹成,反倒是拖累了整個碼頭差事的進度,若是再留你下去,只怕我也得跟着鋪蓋走人,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答應將你留下。”
老漢艱難地抬頭看了眼繼續來回搬運着貨物的那些個壯漢,悲聲道:“我也知道自個的能耐,我但凡有半點法子,也不會死賴在這,拖累大人您,我上有老母要養,下有幼孫要育。今年自開春以來,我家鄉便遭到了百年不遇的旱災摧殘,所植之物,收成全無,顆粒無收,我唯一的一個兒子也在上月與人搶奪食物的時候,被人活活打死,他倒在我面前時,手中還緊緊地捏着那半個搶來窩頭,現如今家中也只我這一名壯丁,我也是被迫無耐,不得已才攜了一家老小到貴地來討生活,這好不容易才尋得的一份差事,眼看着一家子的活計總算是有了點盼頭,這要是突然沒了,我那一家子人該怎麼活呀?”
或許是因為目睹了自已唯一的一位兒子慘死在自己的面前,又或許是因為對自己那一家子未來無知命運的驚恐,說到後來,老漢俯在地上低低地哭了起來,那瘦小的身軀也緊不住地顫抖着,聲音中、話語裏無一不透着一股無盡的悲切之意,讓人見了神傷,聽了落淚。
聽着老漢那一聲聲無限凄涼的話語與那一件件悲慘的遭遇,又看他此刻半躺在地上那虛弱無力的身軀,縱是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緊不住地心生不忍。
那監工為難地看着他,有心想要留他,但一想到若是因為他一人從而拖慢了整個碼頭的差事進度,自己的差事沒有做好,那到時候恐怕自己也要丟了差事,想想自已家中也有老母妻兒要養,全家也就靠着現在這一份微薄的工錢過活,狠一狠心用力將自己的褲管腳從老漢緊抱着的手中抽出,又從口袋裏摸出兩枚銀錢塞給了老漢,放輕了聲音道:“大爺,並非我執意要攆你走,你也知道我上頭也是有人管着的,若是差事做不好,只怕我自個也要遭殃,這些銀子你先拿着回去應急,回頭重新尋一份輕鬆點的差事,城裏那樣多的富貴人家,府里總有缺少人手的時候,要不你去那裏試試,指不定能找到一份好的。”想了想又道:“對了,你這幾日雖然活幹得不多,卻也不能虧了你應得的那份工錢,待會兒我去與賬房先生說說,你若覺得好些了,就到那去結你這幾日的工錢啊!”
老漢看着手中緊緊地攥着那兩枚銀錢,聲淚俱下,低聲泣道:“我年老體邁,大字也不認得幾個,怎會有人家願意僱用我去做幫工,說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地虛弱了下去,不會兒,“咚”一聲,老漢原還努力仰着的頭,重重地栽到了地上,臉色漲紅,雙目緊閉,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
那監工本想交代完事就離去,不想才剛轉身,那老漢便又暈了過去,暗罵一聲:“壞了,忙吆喝了那些個還楮在原地看熱鬧的幾個壯漢前來幫忙。”
李成弘與范思明才剛到了碼頭,便見了碼頭的一處,圍着許多的人,范思明因着差事的需要,平日裏就常到京畿各處的碼頭、河道勘察水利,一來二往,與碼頭上當差的人也就有了幾分交情,看眾人此刻圍成了一圈,心下詫異,就跟着擠進了人群里去。
才擠進了人群,便見了一名老漢昏倒在地,雙目緊閉,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烈日之下,他的臉頰被曬得滾燙通紅,額上汗珠不停地溢着,雙眉緊緊地蹙在了一起,十分痛苦的模樣,忙問:“怎麼回事?”
那監工見了范思明,心下又是暗罵一聲,范思明雖說不是自已的直屬上司,但到底官位在自己之上,現如今在自個的碼頭上出了事,還被撞了個正着,那也只得自認倒霉,稍作思忖,壯了壯膽子上前一步,道:“范大人,這,這老漢本是在咱們碼頭上作幫工,許…許是因為碼頭上的差事實在是太過繁重,一時承受不起,再加上這太陽又過於猛烈,就…就這麼暈了過去了。”說完便低下了頭去,一副是我做錯了事情,我認罰的模樣。
范思明聽得他這麼一說,怒罵道:“糊塗,這碼頭上的用人制度,明文標示只招壯漢,你瞧這老漢沒有六十也有五十了吧,碼頭這樣的工作,他如何承受得來。”
那監工仍是微低着頭,一副乖乖聽訓的模樣。
李成弘蹲跪在老漢的身側,薄唇緊抿,伸手在他的額間處探了探,觸手便覺十分的滾燙,又看他臉色通紅,眉頭緊鎖,鼻尖所出之氣甚是微弱。他從軍打仗之時,曾跟人學過一些簡單的醫理,看出了那老漢是中了暑氣的癥狀,便對范思明道:“他許是中了暑氣,須將他轉移到蔭涼的地方去,再弄些涼水來給他擦擦身子,降降體溫,但為保安全起來,我看還是去請了大夫來瞧更為穩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