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悔不當初

第二十九章:悔不當初

此時已經替她擦好了藥酒,怡妃道:“還好沒有傷到脛骨,這幾日用些藥酒用力揉搓上幾次,只別讓水沾了,想必過兩日便可正常行走。”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見裊裊白煙充斥着整個殿室,她扶起燕小宛道:“咱們先到屋外待一陣吧,待那濃煙淡了下去,我們再回到屋裏來,估計那時,屋子裏也就已經暖和了。”

才出了屋外,便一陣冷風吹了過來,幾人直打了個激靈,怡妃抬頭看了眼仍在簌簌直落的雪花,道:“想必這一場雪,還得有一陣子下,不過今天除夕,瑞雪兆豐年,想必明年,定是個豐收年,轉身看向燕小宛:“妹妹今天晚上要參加宮宴,可你如今這樣子,天又飄着雪,正常人走路,尚且都困難,更何況你又有傷在身,到時候天已是黑透,妹妹可記得要小心走路了。”

燕小宛疑惑道:“今天的晚宴姐姐也不參加嗎?”

怡妃笑笑:“那樣的場合,早已不再適合我,我已經三年都沒有出席過那樣的場合了。”

在廊上待了將近半刻鐘,屋內那濃煙方才漸漸散了去,這期間,燕小宛看着怡妃,幾次欲言又止,愣是沒能將心中的疑團問了出來。

回了殿中,怡妃坐於上首,燕小宛在她的右側坐下,怡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想了一會兒,輕抿一口茶,道:“妹妹心裏可是疑惑我身為宮中四妃其中之一的人,怎會淪落到如今的這般境地?”

她的聲音婉轉悠揚,目光慢慢地變得空虛,唇邊溢出了淡淡的笑意:“我父親原是朝中太醫院院士,我爹與我娘從小一起長大,可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娘因為身體有病,所以他們倆成婚多年都沒有生育兒女,因為我爹是家中獨子,身上擔著給家裏繼承香火的重任,所以他的母親,也就是我奶奶整日的催着他納妾,而且還請出了家族中所有的長輩一起給他施壓。

我爹為了不讓我娘傷心,硬是頂着所有的壓力,拒絕了我奶奶的要求,終於有一天,我娘如願懷上了,我出生的時候,我爹他們已經是接近五十的高齡,老年得女,難免會對我百般溺愛,所以從小,我要什麼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時候,再加上我自小便有易於常人的記憶力,看過的書可說是過目不忘,才十三歲不到,我便已是人人口中相傳的才女。

那時候的我,年少輕狂,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讚譽,難免會驕傲自負,可說眼睛是長在了頭頂上,誰都看不上。”她輕笑了一聲,可那一笑的含義中包含着什麼,或許只有她自己才能給出更好的解釋:“枉我自譽聰明,閱卷無數,可到頭來,竟連為人,為女最基本的道理都沒有悟清?”

五年前,我按照朝廷律例入宮應選,正個過程下來,毫無例外,我被留了下來,開始我還算比較謙卑恭遜,知理守禮。可是後來,沒多久,我便得到了陛下的另眼相待,短短三個月我便從初初入宮時的一個常在,提升到了四妃之位,一時間我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那從小便養成的驕傲自滿又再一次充滿了我全身。”

自從入了宮,一路過來都是這樣的風調雨順,驕傲更是迷住了我的雙眼,我開始變得不知好歹,不分輕重,竟連皇后我都不曾放在眼裏,即便是見了,也從不向她下跪行禮,也只有在太后和陛下的面前,我才會裝着做個樣子。”

宮裏被我擠兌和刁難過的嬪妃、宮人不在少數,我知道她們早已對我恨之入骨,可是她們都知道她們奈何不了我,因為我只是在言語上或是一些小事上刁難了她們,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即便是告到了陛下那裏,也只不過是訓斥我幾句或是禁足我幾天,過後反而會遭到我更徹底的報復,所以到了後來,他們再也不敢到陛下那裏告我的狀,反而是刻意來討好我,或許她們知道,只要她們不再與我作對,我也就不會再為難她們。”

可是像我這樣輕漫,目中無人的人,終究是會遭到報應的呀?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讓我的親人為我所作下的孽去贖罪,她低低地哭泣了起來。”

果然,不久之後,便有人上報我爹在太醫院為官的這一段時間,利用職權,以次葯充當上檔藥材,從中中飽私囊。我不相信,認為是有人在從中作梗,便求了陛下徹查此事,可是最後得出的結果,竟真是我爹的錯,沒有人冤枉他,更沒有人從中作梗,是朝廷清查太醫院的藥材庫存時,無意中發現了濫竽充數的藥材,從而順藤摸瓜查了出來。”

說到此處,她聲音硬咽,眼中泛紅,卻是強忍着眼中的淚水,沒有讓它流出,吸了口氣,又道:“我這才反省,從小我的虛榮心就很重,進食必須要用金銀打造的碗筷,沒有,就不願進食、吃的永遠都少不了燕窩魚翅在桌,穿的必須是蘇杭最為名貴的蘇州雲錦,可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太醫院院士呀,那一點點俸祿,怎麼可能支撐得起我這樣的敗家女,他既然無法給我這些,為什麼他不直接拒絕了我,為什麼寧願觸犯朝廷律法,為什麼他寧願自己背負着一世的罵名,也要滿足我這些虛榮心?”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忍住,如水串般,滴落在她已經洗得泛黃的白衣上,屋內眾人都不吭聲,燕小宛慢慢挪近她,將手搭在她的手上,剛觸及她的手,便覺冰涼一片,像剛從冰碗子裏抽出一般,輕聲道:“姐姐莫要傷心,最憐天下父母心,你的父親恐怕也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你最好的一切。”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呀?她聲調硬咽,語氣有些微的激動,滿是期盼的看着燕小宛,希望她能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燕小宛看着她眼中期盼的光芒,像孩子般渴望得到不一樣答覆的眼神,心生憐意,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解,只得低下了頭,避開她的眼睛。”

怡妃看着她漸漸低下去的頭,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呢喃道:“我就知道,我不該期盼你給能我一個否定的答案,更不應該利用你的善良來掩飾我所犯下的過錯。”

燕小宛微低着頭,輕聲道:“對不起。”

怡妃道:“沒關係,這本就不是你的錯。”拭去了眼中的淚,免力鎮定了一會,又道:“那時候的我很天真,天真得幾近愚蠢,我以為以那時陛下對我的寵愛,只要去求他,他就會看我的份上輕饒我父親,初初他沒有理會我,後來看我每日地跪在乾清殿外了,估計是到底心有不忍,他以一句“後宮不得干政”,便將我打發,其實我也知道他雖身為一國之主,但也並非是想赦免誰便赦免誰,因為後面還有一群朝臣在監督着他,可是那個人是從小便對我如珠如寶的父親呀,而且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我,她低聲哭泣了起來,可他最終還是將他流放到邊疆去,以至於累死在了路途中,客死異鄉,他為何不甘脆將他處死,那樣我爹就不用受那樣長一段路途的折磨,你說我怎麼能原諒他,而我更不可能原諒我自己?”

屋內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眾人都只是靜靜的聽着,誰都不曾開口問上一句,只聽碳爐中的碳粒爆裂開來,噼啪有聲,一向心直口快的小翠卻在這一下不合時宜的問了出來:“那後來呢,後來娘娘是怎麼失得寵?”

燕小宛喊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多言,看向怡妃,她的眼圈已經變得紅腫了起來,便道:“過去的事,已然是過去,姐姐不要想太多,好好保重身體要緊。”

怡妃勉強笑了笑,沉默了半響才說:“從那以後,每每看着桌上那一道道精緻的美食,還有那玉碗玉筷,我的心便內疚難耐,差點便投湖自盡。”

小翠“啊”一聲叫了出來,雖然她現在還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燕小宛仍覺后怕,怕她真的跳了下去。

怡妃說:“在我準備投湖的那一天,隱隱地傳來了一陣笛音,聞聲看去,只見那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太液池的另一邊,吹着橫笛,風將他的衣角吹得高高的,我意聽着聽着便迷了神,待我想起我此行的目的,欲要投下去的那一刻,不知何時,他來到了我的身邊,一把拉住了我,我跟他說,讓他不要攔着我,我去意已決,即便是他救了我這一次,卻不可能再救我第二次,他走了,我同樣還是會跳下去。”

他說:“沒關係,從今以後,每日我都會在這太液池邊待着,你跳多少次,我拉多少次,直到你再為尋死為止。”果然從那以後,便見他每日都在那太液池回徘徊。”她眼中的光慢慢變得柔和了起來,臉上的笑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硬。

後來我終究是被他折服,沒有了再尋死的念頭,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再繼續安心的當個皇妃呀,我便列舉下了我入宮以來,所犯下的錯,託人交給了陛下跟太后一人一份,太后本就厭惡嬪妃間產生不和,一氣之下,下了懿旨,將所有妃位所該有的東西,通通撤了回去,只是還保留了我的妃位,而敬事房那裏也將我的綠頭牌永遠地抽了出來,再不許出現在陛下的面前。

如今還待在我身邊的欣兒跟連兒她們兩個,都是我從家中帶進宮來的丫頭,所以才讓她們留在我的身邊,才沒有被譴了出去。”

說到後來,她終於是會心的一笑,看向正在一點點流失着的沙漏,時辰已經不早,便對燕小宛道:“妹妹還要去參加宮宴,我便不再留妹妹了。”

燕小宛和小翠便起身告辭離去,走至門前,回過頭來,道:“往後有時間,不知姐姐可歡迎小宛常到姐姐宮裏來做客?”

怡妃嫣然一笑:“好,妹妹什麼時候來,這裏便有粗茶淡飯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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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何以緣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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