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最怕是多情

第二十七章:最怕是多情

天上的鉛雲慢慢地低沉下來,風無情的吹着,吹得四周的樹枝左右搖擺,嘩嘩作響,雲霜抬頭,眯眼看了下越來越暗的天空,道:“雪馬上就要落下來了,你是入宮赴宴的臣子,缺席過久終歸是不妥,你先回去吧,免得叫人起了疑心。”

那男子楮在原地,恍若未聞,久久都未有動靜,幾隻雁兒呱呱在空中飛過,不多會兒便簌簌下起了雪珠子,雲霜看他猶作未動,聲音帶着些許凜厲,疾言厲色道:“我讓你回去,你聽見了沒有?”

男子終於是有所動,木然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緩緩行下禮去,一字一字道:“臣祝貴人萬福安康,永得盛寵,一生平順,永遠……歡樂。”說完木然的轉過身子,神色猶帶着一絲恍惚,便拖着那沉重的腳步離去。

燕小宛終於看清楚了那男子的面容,原來竟真是兒時的玩伴“章高峻”,她早該料到,轉首對小翠道:“我們回去吧?”

章高峻才走了幾步,便聞得不遠的樹影後邊傳來了人聲,心下一驚,喊了一聲“誰”,便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去,燕小宛和小翠兩人被這突然跳出的人影嚇了一跳,只輕輕地拍着胸口,小翠道:“你這人怎麼回事,突然就跳了出來,嚇了我們一跳,你知不知道。”

章高峻不理會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燕小宛看,小翠看他身為一個臣子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胆地盯着自個的主子看,心下一陣窩火,上前一步擋在了燕小宛的面前,不悅道:“你這人怎麼回事,身為臣子,難道你不知道這樣盯着別人來看,是有違禮法的嗎“”

章高峻始終不理會小翠的質問,只盯着燕小宛看,不多會便嘖嘖笑道:“小宛妹妹,許久未見,你可還好?”燕小宛低着頭,輕聲道:“我一切都好,有勞掛心。”

章高峻重重地吁出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似剛才那般僵硬,適才停留在臉上的陰霾也淡去了幾分,道:“那就好,自從那日你離開了燕府之後,我幾乎尋遍了城裏的每一個角落,始終見不着你,我還以為,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見着你了,沒想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了你,微吁了口氣,不過還好,總算是平安無恙,你是不知道,李成弘簡直就是一瘋子,他臨去參軍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我答應了下來,可回來后見我把你給弄丟了,將我好一頓暴打,就差點沒與我來個割袍斷義,說著便將頭湊近燕小宛,說:“你看,這一道疤痕,就是讓他給打的。”

看着他那高高的額角上清晰可見的划著一道疤痕,想着那個曾經向來是循規蹈矩從不與人打鬧的翩翩公子,究竟是在怎樣的一個心境下,才能將眼前的這個魁梧的男子打傷成這樣。風將她的袖子吹起了又落下,落了又起,她的心也如那衣袖般,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心內百感交集,她輕聲道:“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錯。”

聽了她的話,章高峻連忙擺了擺手道:“不不不,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怪我沒有照顧好你,辜負了他對我的囑託,到底是我的不是,只是我現在想起他那日的神情,就心有餘悸,直欲將我生吞活剝掉一般,說著用手摸了摸自已的胸口,表示后怕。”

雪已經是慢慢落大,打在樹榦上,沙沙作響,不寬的石子路,已經被染得黑白不接,她立在那裏,半響不作話,雲霜走了過來,看了她一眼,轉頭對章高峻說:“你怎麼還在這?”

章高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終是向著她們兩人行了下禮,便自個去了。”雲霜看着他漸漸走得遠了,方轉身離去。

看她離去,燕小宛急忙上前一步擋在了她的面前,問:“為什麼?”雲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欲理會,徑直地越過她去。

她的聲音從後傳了上來:“就為了報復我,所以你進了宮來,所以你甘願捨棄自已一生的幸福,難道你真的就這樣恨我嗎?”

韓雲霜冷笑一聲:“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我入宮來完全是為了我自己,既然得不到自己心中想要的東西了,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況且有了權利在手,想要什麼不行,總比在外頭受人恥笑要強得多吧?”

燕小宛道:“你認為你說的這些我會信嗎?”

韓雲霜聞言終是停下了腳步,緩緩地回過頭來,冷眼看着她,咬牙切齒道:“是,我是恨你,若非因為你,我又怎會在成婚的當天被人拋棄,若非因為你,我早就已經是成弘哥哥的妻子,你能了解到當日在眾目睽睽下,他狠心離我而去,眾人看向我的眼光嗎?當時我的感覺,就像是被人丟棄在刑台上的死刑犯,任人拉着滿滿的弓,一箭又一箭的射進我的心臟,而我卻連一聲低呼求饒的聲音都無法發出。”

燕小宛聽她如是說,只覺一口氣憋在了心裏,怎麼都無法將它吁出,連呼吸都無法再續,她痛苦地彎下了腰,以她曾經的驕傲自負,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着這一切,許久,她直起了身子,滿臉的愧疚:“那你也不該拿自己一生的幸福作為報復我的籌碼,那樣不值得。”

雲霜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匆匆撇開頭去:“值得不值得,我自個會去判斷,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時間似凍結了那般,誰都沒有再說話,風聲在她們的耳邊呼嘯而過,只余皚皚白雪於天宇中飄落,落在她們的身上,鬢上,小翠將手擋在燕小宛的頭上,意圖替她擋住天宇中飄落下來的雪花,奈何卻沒有什麼任何用處,雪依舊無情的越過了她的手,落在了她的頭上。

燕小宛道:“你可還記得五年前,章高峻送你的那一隻會說話的鷯哥嗎?”

雲霜冷冷道:“忘不了。”

她輕吁了口氣:“還好你記得,那時候你還願意與我一塊玩耍,還願意幫我趕走那些欺負我的夥伴,說到此處,她微微笑了一下,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你便與旁人一起擠兌我,欺負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四人在集市上逛着,你突然就擠進了圍成一圈的人群中去,我們沒法,也只好都跟着擠了進去,擠進去了才發現,是一個商販在逗弄着自已手中的一隻鷯哥。

那鷯哥也有趣,那人說什麼,它也就跟着說什麼,我們從來都只見過鸚鵡會學人說話,卻不知一隻通體漆黑的鷯哥也會學着人說話,還那樣的有趣,你當下就喜歡得不得了,吵着要將它買下來,可惜後來卻被別人以高價買了去,記得當時你還傷心了好一陣子。”

雲霜聽她竟說起了往事來,心中不悅,不耐道:“你若是想要與我追憶往事,那大可不必了,我沒那閑情,說完抬腳便要走。”

過了不久,章高峻便送了你一隻同樣會學人說話的鷯哥,你可知那鷯哥是從何而來,燕小宛的聲音再次傳了上來,她也停住了要離去的腳步,憤怒地轉過身來,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燕小宛輕笑了一下:“他那時可是告訴你,那鷯哥是別人贈與他的。”

雲霜重重地道了聲:“是,那又如何?”

她一字一句道:“不知他從哪裏聽來,說那鷯哥並不難捕捉,只要在一個籠子裏放些食物,以食物誘之即可,然而後他就真的傻傻地信了,求了成弘哥哥與他一起上山去了捕了來,可是他們本就是道聽途說,沒有旁人指導,可想而知要捕捉到那鷯哥有多麼地困難?

後來我才聽了他們說,他們常常是一大早,天還沒亮便到了山上去,以食物引誘,守株待兔,將它們哄搶下來,再以惜心教養,從幼兒養起,一句一句地教會它說話,不知你可還記得那一段時間,他們兩個人都消瘦了許多,而且整個人也都憔悴了許多,在私塾的時候,累得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為此,被先生罰了他們一起為私塾砍了整整十天的柴火。”

雲霜聽着她的話,只覺心中一滯,恨聲道:“別說了。”

燕小宛沒有理會她,仍是自顧自地說:“那山上離城裏太遠,又怕被家裏的人知道,所以他們常常是天未亮便偷偷地溜了出去,又偷偷地溜了回來,所幸,後來他們竟真的捉回了一隻幼兒。”想到那日章高峻那憨厚中帶着傻氣的笑容,她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

可是才送了給你,過了沒幾日,便因為你的疏忽讓那野貓生生給咬死了,她的聲音有些許激動,他為了不讓你覺得愧疚,讓我們都瞞着你事實,與你說是別人贈送的。”

雲霜心裏是心潮起伏,語氣中已是按捺不住的激動:“當初我不過稍稍提了一句,並沒有非要不可,是他自已要這麼做,況且,既然他當初都已經選擇了不告訴我實情,那你現在又為何要巴巴地告訴了我實情,看着我心裏內疚不安,你就覺得高興了是嗎?”

燕小宛看着她,心下只覺一陣悲涼:“我並非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很在乎着你,他事事都以你為中心,事事都為你着想,你怎麼打他,罵他,從來都沒有過半句怨言,我只希望你以後能對他客氣些,至少不要再如以前那般對其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雲霜抬眼看着那如鹽如絮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着,許久未作聲,突地輕輕笑了出來:“現在你與我說這個還有用嗎,如今你我都已是宮妃,此生恐怕也只能老死在這裏,今後只怕再與他們相見的次數,也是寥寥無幾。”她的聲音如從遙遠的山谷中飄浮而出那般虛無飄渺,轉身慢慢地離開了去。

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心下只覺一陣悸痛難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幾個人竟分別走上了永不可能再有未來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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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何以緣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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