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存在的意義
年關雖然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但冬天的步伐還未遠遠離去,這一天,空中飄着一片一片的冰花,落在這堆滿積雪的墓地里,讓這裏更加的冰冷寂寞。
時間還很早,墓園旁的小鎮還處於剛剛睡醒的狀態,街道上只有寥寥幾行行人瑟縮着脖子,嘴裏哈着熱氣趕着路。再有的就是寫早起賣早點的生意人了,雖然生意不是很好,但也能勉強餬口。
鎮子遠離西涼,和北莽也靠不到邊,屬於那種很難和戰火紛亂沾上關係的無名小鎮。一方水一方人,鎮子旁的墓園裏也多事埋葬些在這鎮子裏生老病死的鄉親父老。
因為時間還很早,街道上的人不多,墓園裏的人就更不多了。準確點來說,只有一個穿着布衣的婦人。年紀不大,但卻頭上的的確確綴上了簪花了。面容雖然普通,但在一身蒼白的孝衣下,也顯得有那麼些楚楚可憐,要不怎麼說女要俏一身孝呢。
小鎮算的上偏遠,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守墓人這種打理墓園的人。墓園經過一個冬天的降雪洗禮,到處堆積滿了厚厚的雪層。再加上昨夜也是下了整整一整晚的鵝毛大雪,將原本多少有些融化的雪地再次覆蓋,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行纖細的腳印延長の到了一個墓碑位置。
墓碑還很新,可以看出是在這兩年裏新立起來的。墓碑上的署名很不講究,不孝女未亡人韋氏婉兒。可見這個大清早便來祭拜父母雙親的少婦就是這個墓碑上書寫的未亡人韋婉兒。
韋婉兒稍微將自家父母墓碑前的積雪打掃一番,在這初春的清晨,額頭就滲出滴滴堪比雪花般晶瑩的汗滴。輕微嬌喘着用衣袖擦去額角的汗水,露出一張稍顯稚氣卻有着抬頭紋爬上去的成熟的臉龐。很普通的一張臉,算不得天香國色但也沒到丑若東施那般的地步。總的來說,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個農家女,世上最為常見的那種。
韋婉兒略作休息之後,將自己籃子裏帶來祭拜雙親的東西一一從竹籃子裏拿出來,幾個饅頭擺在雙親墓碑前,恭恭敬敬的拜三拜后說著和父母的私心話。
“爹娘,女兒有一段時間沒來看你們了。如果爹爹你還在世的話一定會說女兒不孝了吧。可是女兒沒辦法,忙忙碌碌着。現在我也算是懂了當初爹爹你說的如果我是個男兒身就好了。可惜女兒自己不爭氣,妹妹也不爭氣。
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話了。說些好事情吧。家裏的店鋪在隔壁張大嬸的幫襯下,女兒總算是勉強沒讓它關了門。上個月不但沒有虧本反而還賺了不少。過年女兒去做了件衣服,不過沒敢穿。張大叔張大嬸倆是個好人,爹娘你們在下面可別忘了祝福他們啊。
還有就是韋家的休書已經由三老給我了,女兒果然是個克夫的人。不過這樣也好,也算是能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經營這你們留下來的小店了。
還有就是小妹她…綰綰她,我把她送到娘舅家裏去了。我的身體娘你也知道,綰綰她還是年紀太小了,恐怕就算是家裏的店鋪交給她她也守不住。所以我和娘舅說好了,等到我走了以後就把店鋪給娘舅,但他幫忙這些娘照顧着綰綰,並且把綰綰送到書院去讀點書。
雖然爹爹你總數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覺得讀點書還是好的…
好了,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還是不說了,我還要趕回去開店門了。現在就我一個人還真是忙不過來,要不也不會這麼才來看你們,下次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這麼說著韋婉兒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自己膝蓋上的灰塵,轉身準備離開。
“咳咳…那個,韋夫人是吧。”韋婉兒正要轉身離開,自己父母墓碑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韋婉兒嚇得一邊尖叫着一邊倒退着看墓碑后顫動的雪層。
韋婉兒這才注意到,來的時候沒看到自己父母墓碑后的雪層明顯比別的地方厚一些,而現在那個地方好似有一個東西在努力鑽出來,積雪“唰唰”地往旁邊滾落,最後韋婉兒先看到的是一個搭在墓碑上的手,是紅色的,就好似自己第一次殺雞之後,自己的雙手。
然後韋婉兒就看到了這個下的自己挪不動腳步的人的臉,頭髮濕答答的黏在臉上,唯一可以看出來的是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眼角有着一粒小小的黑痣。很虛弱,縱然是扶着旁邊的墓碑,都站不直,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好似一塊布條裝。
“啊…啊…是,我…我…是是…”韋婉兒終究還是沒能在這個人的面前將“我是那個韋夫人”一句話說完全,結結巴巴的她,感覺自己的腿不受自己的控制,怎麼挪都動不了。
不過韋婉兒確定這是個人不是鬼,因為現在是白天,而且鬼是不會呼吸的,自己面前這個人口中大口大口呼着氣,雖然韋婉兒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呼出的氣是粉紅色的。
“咳咳…”無七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勉強背靠着墓碑坐在地上,他可沒有背靠韋婉兒雙親的墓碑,之前手扶的也是他堅持着挪動了幾下,扶的旁邊的墓碑,無七現在可不想讓這個韋婉兒厭惡了自己,雖然自己好像已經把她驚嚇到了。
沒錯,這個被積雪掩埋住的人就是無七。那天他通知到葉文之後,葉文雖然御劍而行飛走了,但他們剩下的幾個人卻是難以離開,而無七自然是不願意和已經帶上青鬼面具的武啟並肩作戰,所以他一人選擇了和武啟相反的方向突圍,這就導致了他現在這個模樣,重傷到連起身挪動都要費好大一股力氣,更別說走動了,更主要的是,他已經不知道幾天幾夜沒有吃東西了,除了剛才大口吃了幾口雪。
“那個,韋夫人,這個是饅頭吧。”無七困難的大口穿着粗氣,眼睛看着韋婉兒父母墓碑前擺着的祭品,艱難的說道。
“是…是…”韋婉兒結結巴巴的說道。
“那,我可以吃嗎?咳咳…”才說了兩句話,無七就又開始猛烈的咳嗽了。
“啊…啊?”韋婉兒的聲音猛地提高,而後突然好似想起些什麼,又畏畏縮縮的低了下去。
“我說,這個饅頭我可以吃嗎?”無七艱難的說道,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把擺着饅頭的盤子抓到了自己懷裏,但卻還沒有開始吃。
“你,你問…我爹吧。”韋婉兒看着無七手上的血漬,衣服上的血漬,心裏雖然不情願,但也不敢拒絕,只能這般說道。
無七得到這樣的回答,抓起饅頭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噎住了就抓一把雪塞進嘴裏,一會時間就把幾個饅頭吃完了,身體也有了一絲絲的力氣從各個地方聚集起來。
“唉,我爹爹怎麼說啊。”看到無七這個樣子,韋婉兒反而鎮定了許多,至少這個人是經過我同意了才吃的,應該不是壞人吧。
“傻瓜啊你,死人怎麼會說話啊。”吃完了饅頭的無七頗有卸磨殺驢的架勢,仰着頭背靠着墓碑舒適的喘出一口氣。
“你…你這個人,怎麼…”韋婉兒頓時目瞪口呆,看着無七這個樣子,氣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這個人怎麼了?是會遭天譴的。對不對。”無七自嘲的一笑,“忘了告訴你,這個世界,天譴什麼的,根本不存在。人,是要靠自己的。”
“嗯,嗯。”韋婉兒這樣答應着,腳步卻在一步一步的往後退,不知何時,她的腿能動了。
無七也沒有阻攔,只是低着腦袋,手中握着一團雪球,讓它融化,然後在抓起一團。
直到韋婉兒消失在墓園的盡頭,無七都沒抬起頭看去一眼。心中卻在默默地想着,衣袖上沒洗乾淨的油污,身上若有若無的酒香,看來她說的那個店鋪是個小酒館,酒館,店小二,呵呵,天意嗎。
無七看着自己面前的墓碑,喃喃自語:“韋婉兒,衛婉兒。死人不會說話更不會吃饅頭,但是我卻擅自和他們做了個承諾啊。”
自說自話也好,自作多情也罷,就當是為自己找到一個存在的意義吧。
……
韋婉兒快步走回小鎮中,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相互打着招呼,自然少不了調笑韋婉兒一番,沒辦法,寡婦門前事情多。
韋寡婦。是的,小鎮裏的人大多都把韋婉兒叫做韋寡婦。但也不敢碰她,不為別的,只因為韋婉兒三次許配,前兩次還未過門,夫婿就死於病床,第三次才剛剛過門,丈夫就猝死。被婆家趕回家之後,還未過一日之久,家裏就發生大火,父母雙亡。
韋婉兒克人命,不只是克夫。這是小鎮裏不知不覺傳出來,這也是韋婉兒為什麼會將自己年僅五歲的妹妹送走的原因。
……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這麼過去,黃昏降臨。
韋婉兒正忙着將店鋪的門板一塊一塊擺上的時候,店鋪門口來了一個人,灰色麻衣,清白面孔,眼角帶着一粒黑色的痣。
“老闆娘,招人不?”無七嬉皮笑臉的說道,“不怕被克的那種。”
就這樣,無七,不對,是衛七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大概,或許會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