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各人的歸宿（二更）
送走崇雲之後，辛受斜身依靠在座位上，雙目微眯，緩緩喘着氣，感覺身上的力氣似乎正在隨這呼出的空氣消散。
崇侯虎的兒子來了，為朝歌帶來了一個新的英雄，鼓舞了朝歌城內人民的士氣，但他不是崇侯虎，自己對他比對當年的崇侯虎還要親近，他卻不領情，毫不客氣地收了自己的寶劍，卻不肯出力。
走了，走了也好，反正這些日子朝中重臣正吵吵嚷嚷聒噪個不停，想方設法要將崇雲趕出朝歌呢。
妲己慢慢從後面走了出來，倚在辛受旁邊，道：“他決定要去齊國？”
辛受露出了只有在妲己面前才能出現的疲憊的表情，微微點一下頭：“沒錯，去意已決。”
妲己輕輕摟住男人的頭，柔聲道：“這樣我們就不欠他的了，他也不會對我們有什麼怨念。”
辛受似乎浮現出了一絲冷笑：“怨念？他若是敢有怨念寡人第一個饒不了他！”這話他沒對妲己說出來，只是點了一下頭。
“說起來，這位崇雲公子也是可憐。”妲己修長的玉指揉着辛受的太陽穴，輕輕道：“崇侯這些年為大王保西陲，不知受了多少苦，他這兩個幼子想來也是過得極難。朝中這些個老大人又只想着與大王作對，得過且過，崇侯在外頭可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現在崇雲拼盡全力來到朝歌，路上還幫了青州四國一個大忙，卻還是處處受人白眼，他終究是少年心性，驕傲得很，哪受得了這個？一來二去，這心也就涼了，雖有大王看重，卻也不能消除他的去意。”
辛受嘆一口氣道：“你說的這些寡人都知道，這孩子確實不易，他的處境寡人也明白，否則怎麼可能就這麼讓他走？他在朝歌好無根基，崇黑虎又是個沒血氣的，只能依靠他父親當年施給費仲等人的恩惠和自己掙來的功勞。他一心往東去，跑到大商後方，做他的縮頭烏龜，寡人也不勉強，由他去吧。”
妲己扶着辛受的大腦袋稍稍轉了個角度，讓他更舒服些，道：“說起來，他這次去青州，未必就是去做縮頭烏龜呢。那些東夷人大王也看見了，兇悍得很，也只有崇雲這樣的人物才能鎮得住他們。我這幾天跟明若在一起，說起青州事物，明若可是很擔心東夷人呢。他們與東南的淮夷本是同宗，與我大商都是世仇，周國在西邊推進，淮夷在東南挑釁，東邊的萊夷人看到我大商不似以前那麼強盛，正值多事之秋，未必就會老實了。這時讓崇雲到那裏坐鎮，想來也會對東方的局勢有好處呢。”
辛受微笑着拍拍妲己的手道：“說了半天，你一直在位崇雲說好話。寡人自遇到你，在政事上一向是少言少聽，尤其是姬昌反我大商后說的更少，朝中諸臣，四方諸侯，似乎還沒有誰能讓你這麼關心，便是你自己的父親，你也不曾為他說過這麼多好話，怎麼今日轉了性了？”
妲己抿嘴笑道：“還不是因為那位崇雲公子擄來的俏公子荀曦？這丫頭也是個古靈精怪的，十分討人喜愛。她跟她的弟弟隨崇雲一同來到朝歌，也不知心裏有多難受。這些天朝中大臣說起崇雲，就免不了要說說這對姐弟，這丫頭在朝歌別提有多難受了，就想早早離開朝歌，找個清凈地方過日子。”
“找個清靜地方過日子？”辛受讓荀曦這調皮的說法逗樂了：“這丫頭也真有趣！”
“誰說不是呢。她還說，這些個老大人整天吵吵個不停，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噴出一桶唾沫，唧唧歪歪的沒一刻安生，活像一群蒼蠅，呵呵呵……”說到荀曦好玩處，妲己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唧唧歪歪的像一群蒼蠅？好，說得好！”辛受也暢快的笑了起來，捏捏妲己的鼻頭道：“沒想到畢侯竟然還有這麼個有趣的女兒，嫁給姬昌那個不成器的三兒子也確實是糟蹋了。嘿嘿，怪不得崇雲要千里迢迢把她帶到朝歌來，原來他跟寡人一樣，也是碰到了個可心的人兒，哈！”
辛受樂了一會兒，又問道：“明若那裏怎麼樣了？這些天她也沒少讓你說項，把崇雲封到齊國去吧？”
妲己點點頭：“她雖沒明說，心中的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的了。唉，她這輩子，跟崇氏是再難分開了。”
“哼，寡人看她是叫鬼迷了心竅！越來越難把握自己的心了。”辛受說到這裏就有些心煩意亂：“也不知她怎麼想的，為崇侯虎招魂，悅鬼，她身為大商王姬，薄姑夫人，非要充作女巫上祭壇，那上面坐的是崇雲，她上去是取悅崇侯虎還是取悅崇雲？這孩子，真真是叫人頭疼，萬一叫那些宗老知道了怎麼辦？哼，也太沒分寸了些！”
妲己按住辛受不老實的頭顱，道：“明若就是有些死心眼，印在心裏的事多少年都不會忘記。姜王后都去了十年了，碧兒也都十歲了，她見了碧兒還是要想到姜王后，還是對碧兒怪怪的，鬧的碧兒都不怎麼敢跟這個姐姐說話。”
“這些年也是苦了她了。”辛受嘆氣道：“沒想到紀姜難產而死會對她有這麼大的影響！她在薄姑，想來過得也很不好，青州各國諸侯都是一幫軟蛋！寡人當初還奇怪，東夷人當年武丁大王也打過，不照樣勝了？怎麼到了他們這裏就變得那麼厲害了？現在算是明白了，他們就是一群廢物！嘿，寡人這會兒想想，把崇雲封到齊國，用以震懾那些不聽話的東夷人，倒真說不定是一記妙招呢。西邊，北邊，東南都不安寧，這時東方確實不能再有事了，崇雲去到那邊，還真有必要。”
妲己笑道：“大王說的沒錯。齊國已是連個空架子都沒有的了，讓崇雲這個毫無根基的人去那裏做諸侯也最合適不過，朝歌形式複雜，確實不適合他這樣的年輕人久留。大王封他到齊國，既全了與崇侯虎的情誼，又保住了東邊邊境，一舉兩得！”
“你呀你呀，就會哄寡人開心！”辛受笑着抹了沒人的如花俏臉一把：“這樣說起來，寡人的心裏就舒服多了，這個崇雲，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哪。”
妲己同辛受一番說笑，算是稍稍消除了他心中對崇雲的那些芥蒂，自己受明若和荀曦兩人的託付也算完成了。
只是荀曦這幾天與妲己接觸，說起崇雲到齊國就封的好處，除了提到能為商朝穩定東方外，還說到以後商朝萬一有什麼變故，到時齊國就能成為商朝子民的大後方，為他們提供庇護等等。
妲己輕輕揉着辛受的太陽穴，細細的柳眉中總有淡淡的愁緒，看荀曦說話的意思，分明是對商國沒什麼信心了，大後方云云，不過是指商亡之後的避難所。難道局勢真的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妲己心中犯了嘀咕，荀曦是河西來人，她對商國力量的了解只怕比商國人自己還清楚，她如此賣力為崇雲鼓吹，想來崇雲的想法也是如此，他要齊國，到東方建國，也是因為對商國沒信心了，認為周國遲早要打過來，商國遲早要完。
妲己內心有些亂了，這些年來她不問政事，偏偏就有人說她干預朝政，她在宮中與人為善，偏偏就有人說她陰險狠毒，姜王后十年前因難產而死，與她毫無關係，偏偏就有人說是她害死了姜王后，天知道他們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那時她可是還沒進宮呢！她以為自己老老實實就能躲過天下人的唾罵，偏偏天下人不想讓她安生，這幾天跟荀曦接觸，算是多少知道了一點外面的的事情，卻如此令人心驚，原來大商王朝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原來自己在天下人的眼中已經是如此不堪！
無可奈何嘆了口氣，妲己看看懷中的男人，心中的波瀾稍稍平靜，自己不是還有他嗎？這個男人，可是有無比寬廣的臂膀來保護自己呢，有他在，自己還多想什麼？荀曦說起未來幾年就是一臉悲觀，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那裏面透露出來的憐憫同情瞎子都能看得出來，自己這幾天心神不寧就是叫她這眼神鬧的。
走了也好，就算將來真的會天崩地裂，那也是以後的事了，現在，自己還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宿命，就是這座宏大的王宮。
還有懷中的男人。
崇雲回到崇黑虎的府第，在第一時間宣佈了辛受大王對自己的任命，聽到要到齊國建國的消息，眾人都是鬆了一口氣。這幾天他們在享受朝歌繁華奢靡生活的同時，也着實體會了一把天子腳下局勢的險惡，尤其是那些個老臣見到他們時的態度，好不瘮人！走走走，早走早好！
當下跟隨崇雲來到朝歌的這些人個個振奮，摩拳擦掌，只等着逃脫牢籠，到齊國建功立業去了，崇桓最是高興，拉着荀荊叨叨個不停。荀荊這些日子卻也學會了裝深沉，本來能離開朝歌最高興的就是他，偏偏他的神色還是淡淡的，叫崇桓一陣鄙視。
崇黑虎聽到崇雲真的要到齊國去了，也只能站在一旁微笑，同時卻更確定了自己不能離開朝歌的決定。大王對崇雲寄予厚望，崇雲卻想就此一走了之，可見大王是真的對崇氏動了真情。大王雖有種種缺點，光這一點就足夠自己為他拚死了，崇雲是個好樣的，萬事都有自己的主意，用不着這個二叔指點，他的將來，在齊國，而自己的歸宿，在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