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攻
“米婆!是什麼東西!”我看到米婆的表情,更加緊張了,屋子外面沙沙的聲響彷彿吞噬了一切,我趕緊跑到另一扇窗戶邊兒,輕輕推開一條縫,朝外往去。
大山裏的夏夜往往都是晴朗的,但當我朝外往去的同時,漫天星光月光不知道被什麼遮擋住了,四野漆黑如墨,甚都看不清楚,只能聽見那陣滲人的聲音,無孔不入的朝耳朵里鑽。
“我說不清楚是什麼東西來了,但邪氣很重!”米婆上了年紀,看上去慢慢吞吞的,然而一出事情,她的反應相當敏捷,一手拖起自己隨身帶來的麻袋,一邊壓着嗓子對我道:“頂住門!把門頂死……”
我全力告誡自己不要慌張,推動屋子正中的桌子,用桌子頂死房門。就在這時候,漫天遍野的沙沙聲中,驟然爆發出一串接着一串既飄渺又清晰的哭號聲,那聲音好像九幽地獄的鬼門關大開了,大大小小的鬼魂在慘叫,哀嚎。
“這都是些什麼!”我壓着情緒,卻不由自主的犯怵,那如同潮水一般的鬼號聲讓人聽着就頭皮發麻。我抓起一個結實的板凳,守在門邊。哭號聲越來越近,好像隨時都會有什麼東西破門而入,已經逼到了眼前。
“莫慌!”米婆手裏攥着一把銅錢,唰的甩了出去,十幾個長着綠銅銹的老錢,骨碌碌滾動到四邊牆角,猶自轉個不停。米婆的確是有些本事的,這串老錢一撒出去,逼近屋子的那陣哭號聲彷彿一下子被震退,縮回去很遠。
我回過頭,看看米婆,又看看五叔的遺體,心裏就想着,五叔真的料事如神,不聲不響之間,已經把一切都算計好了,也安排好了。他料定了自己身亡當夜會有禍事,所以請米婆來助陣。石嘴溝周圍方圓百多里,都是普通山民,唯獨米婆有本事,能幫上這個忙。
“米婆,咱們怎麼辦!”我用力頂着桌子,總覺得如果被悶在小屋裏,形勢會很不利,所以一邊豎起耳朵傾聽外面的響動,一邊對米婆道:“要不要衝出去!”
“現在衝出去,怕是遲了,老五兄弟算準了,這場劫難逃不過的。”米婆苦笑了一聲:“老五兄弟給我挖下好大一個坑啊……孩子,莫慌,也莫怕,硬扛着,只要扛過去,就有活路……”
咔擦……
一道炸雷在天際響起,雷光把漆黑的四野瞬間映照的如同白晝,透過門縫,我看見雷光閃過的一剎那,院子周圍空曠的野地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挨着一個的身影。那些身影距離小屋子還很遠,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致的輪廓,然而心頭的預感卻相當不妙,趕屍人對陰氣非常敏感,尤其是我這種從小在世家長大的人,耳濡目染,感知力很強,我能感覺得到,那些影子,都不是活人。
“陰氣很重……”我儘力從門縫朝外窺探,想把情況看的更清楚,一道炸雷過後,電光消散了,周圍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米婆手腳不停,翻出一摞黃表紙符,飛快的在屋子裏轉動,把一張張紙符貼到窗戶的縫隙上。
咔擦……
第二道炸雷適時響起,耀眼的電光水銀般的傾斜下來,四周又是一陣短暫的通亮。我一直死死盯着門縫,可是這道電光籠罩大地的時候,四周那一個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又不見了,憑空蒸發似的。
轟隆……
我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天際雪亮的雷光又消散開來,雷光剛一消散,在隆隆的雷霆餘音中,驟然響起車輪滾動的聲音。
我的心就像痙攣般的抽動了一下,我不會聽錯,這是那輛詭異小馬車的聲音。二尺寬的車輪,卻像是千軍萬馬,輪軸滾動的聲響一聲一聲,彷彿從心頭碾壓過去,迫的人喘不上氣。
小馬車來了!
我的牙咬的咯咯作響,此時此刻,我尚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導致五叔一夜之間慘死家中,可我猜的出,那肯定和詭異的小馬車有關。車輪響起的同時,我按耐不住,拎着手裏的傢伙,就想從屋門衝出去。
“不能出去!只能死守!”米婆緊緊拉住我:“你五叔要我來守屍,其實是來護你,外頭是甚東西,咱們還不知道,這樣出去,不妥!”
在米婆的勸阻下,我打消了衝動的念頭,可心裏卻恨意連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隱然已經不是我可以抗衡的,我只能按照米婆的吩咐,在屋子裏嚴防死守。
雷光,哭號,車輪聲,亂七八糟的雜響在屋子外面連成了片,所幸的是,除了這些響動,暫時倒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危險。時間一長,我就覺得那東西虛張聲勢,在嚇唬我們。
咔咔咔咔……
心裏的念頭尚未轉完,被桌子死定着的屋門突然響起來,距離如此之近,那聲音也聽的格外清楚。山裏的民居修建時大多就地取材,小屋的屋門是厚實的原木,咔咔聲一傳過來,就讓我覺得,屋子外面好像有人正用力的扒拉着木門。
“終於來了!”我毫不猶豫,起身跳到桌子上,手裏的板凳足有十幾斤重,不管什麼東西敢於靠近,我會全力一擊。
咔咔咔咔……
指甲摳門的聲響越來越清晰,也越聽越滲人,我屏住呼吸,握着板凳,慢慢貼近門縫,想先看看外頭到底是什麼。
哐!!!
我的臉還沒有湊到門縫邊,厚實的木門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撞穿了個大窟窿,凜冽的夜風夾雜着腥味和臭氣撲面而來,我眼前一花,從門上的窟窿里,驟然探進來一個碩大的腦袋。
“去你娘的!”我被嚇了一跳,本來就很緊張的神經瞬間像是崩斷了一樣,條件反射般舉起手裏的板凳,二話不說就用力砸下去。
這一下絕對用了全力,沉重的板凳砰的砸到那顆腦袋上。板凳幾乎散架了,那顆碩大的腦袋渾然無事,慢慢晃了晃,又仰了起來。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大腦好像短路了,猛然間就反應不過來。這顆腦袋骯髒又陰森,滿頭土屑,帶着一股濃重的土腥氣。它高昂起來的同時,我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睛,還有一張幾乎咧到耳朵根兒的嘴巴。
黃有良!已經被開膛破肚又深埋起來的黃有良!
我根本想不到會是他在屋子外面扒門,心裏一緊張,不由自主就想跳下來先去護住五叔的遺體。黃有良是被五叔開膛破肚的,我覺得他夤夜而來,是要找五叔報復。
“滾!”我揮動手裏捏着的一條板凳腿,第二次用力猛砸過去。黃有良的腦袋伸進來了,身子還在外面,他連躲都不躲,腦袋好像鋼筋鐵鑄似的,一下頂飛了板凳腿。那張咧到耳朵根兒的嘴巴咯咯的響起來。
喵……
我聽見他的嗓子裏像是卡了一口痰,嗚嗚噥噥,咧着嘴巴彷彿在哭,又彷彿在笑,隨即,黃有良的嗓子發出一聲尖利陰柔的貓叫。
“孩子!過來!”米婆明顯察覺到了危險,一抖身子,想把我從桌子上拉下來。
嘭!!!
我雙腿一躍,從桌子上面縱身而下,但腳掌還未落地,黃有良縮在門外的身軀一震,腦袋猛然一拱,房門連同頂門的桌子,頓時被撞的四分五裂。
“有良!你作甚!”米婆全然忘了黃有良已經是死去的人,把我推到後面,擋着黃有良。
我心裏一陣惡寒,我年紀雖然比米婆差得多,但單從屍首陰事這方面,卻比她淵博。黃有良不僅被開膛破肚,更重要的是拆了龍,按照常理,拆了龍的屍首幾乎沒有作祟的可能。除非是背後有一種通天徹地的力量,在暗中驅使他。那種力量,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那一刻,我就覺得今夜凶多吉少,因為隱藏在暗處的力量,不僅僅是我,就算五叔復生,或許也難以應付。
喵……
黃有良直勾勾的盯着我和米婆,粗壯的身軀沾滿殘血,晃着腦袋走近了一步。米婆擋在我前面,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黃有良不斷的逼近,我和米婆則不斷的後退,幾步之間,就被逼到了牆角。
“你聽我說。”米婆顯然也嗅出了極其危險的氣息,頭也不回的對我道:“這陣勢,我怕是擋不住了,你趁亂走,逃命去吧。”
“不行!”我馬上拒絕,米婆本就是來石嘴溝幫忙的,如果遇到危險,我置她於不顧,自己逃走,五叔泉下有靈,一定會罵我。
“我一把年紀,你還年輕!聽我的,趁亂走!”米婆不由分說,用力把我推到窗邊,隨後,她翻出一把小刀子,在舌尖上輕輕一劃,噗的噴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這團帶血的唾沫在面前炸散了,整個屋子頓時被一片朦朧的血光籠罩起來,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