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遠處,一個男人指揮着所有拍攝團隊,從打燈到鏡頭光圈、拍攝概念、臨場創意反應……幾乎全部一手包辦。
那張認真專註的臉龐,安韶葒並不陌生,曾經她如飛蛾撲火,就是衝著這份神采。
“我哥還是很帥吧!”路薇凰遞了杯桂圓紅棗茶給她。
“不予置評。”燙!明明知道飲料的溫度很高,她還喝得這麼大口!安韶葒在心裏暗罵自己白痴。
路薇凰將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裏,眼底浮現一抹笑意,“這輩子我認識的大傻瓜,你絕對排名前位,表面上裝得冷漠不在乎,還是不由自主地注意着他。”
安韶葒收攏眉頭,很清楚好友是旁觀者清,所以她悶不吭聲,免得越描越黑。
“才短短几年,他拼上創意總監,為了廣告拍攝順利,他積極涉獵相關範圍,才能達到如今大小事一把罩的境界;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讓自己太輕鬆嗎?”
她也曾為了安韶葒的事,氣得想和哥哥脫離兄妹關係,遠遠看着一個身影,指揮、調度親力親為,不是她偏袒自己哥哥,是這些年她將他滿心懊悔看在眼裏。
“我不想知道。”真的不想嗎?還是不敢?心裏有道謎樣的聲音。
“你離開以後,他真的很不好受!這些年,他只是逼自己處於極度忙碌的狀態中。”路薇凰的個性是,不管對方想不想聽,她想說,就是不吐不快,“你想,以他現在的地位,為什麼要為了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廣告公司,放下手邊所有工作?真是衝著和沈孝培的交情嗎?”本來她就覺得奇怪,哥向來公私分明,怎會因為沈孝培臨時拜託,取消其他原先就談好的企劃?可當她在公司看見葒葒的時候,她就全明白了。
“別再說了。”想當年,她也是在這番好意說服下,開始懷抱許多希望,結果卻落了個失戀的下場還不打緊,更慘的是還成了棄婦,從此便多了個身份……離過婚的女人,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離婚是她自己提的,最終還算保有一絲尊嚴。
“葒葒,你想想看,我哥為什麼要把別人家的企劃案,當成自己天大的生意來作?都是因為你,相信我,真的都是因為你!”不管安韶葒聽得進去多少,她能替哥表達的,她就盡量說,“如果你真的是氣我哥誤會你,那這幾年他自責的苦也受夠了,不然以後我們再聯手懲罰他就好,否則,你們明明對彼此還有感覺,卻讓心頭的結阻礙了,不是很可惜嗎?”
“是,我是氣他誤會我、傷害我,但我更氣的是我自己不自量力,以及不懂人情世故,一再自取其辱,我忘不了那些,所以不可能傻傻地重蹈覆轍。”
“那你不為自己想,也該替芊芊寶貝想,她……”
“路薇凰,你夠了!”她忍不住發火,音量之大,引來前方工作人員的側目,包含路宙翼在內。
她深吸口氣,緩和心情,芊芊寶貝是她決定勇敢死心的關鍵,路薇凰正好刺中了她的痛處,但她知道路薇凰不是故意的;那一天……她流了好多血的那一天,凰凰並不知情。
“凰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大聲的。”
路薇凰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這是安韶葒第一次吼她,但她不怪她,她知道是自己太心急,畢竟她也不那麼清楚,這些年來安韶葒是怎麼撐過來的,而且身邊還帶着一個女兒。
“是我該說對不起才對。”
“凰凰,我最後一次認真告訴你,別再試圖說服我,我不想對你生氣,真的。”
安韶葒尾聲方落,路宙翼正好朝她們走來,雖然關心,但他沒有八卦兩個女人間的互動,對於安韶葒眼中深切的痛楚,他心裏也感到最直接的一抽。
“老婆,準備好了嗎?要拍第一張宣傳海報了。”
安韶葒假裝沒聽見他的稱呼,自顧自地往前走。
就像幼稚園老師稱呼每個小朋友的家長都是叫某某爸爸、某某媽媽,很多攝影師在拍攝新人婚紗照時,也都直接喊客戶老公、老婆,她很清楚自己今天扮演的角色。
剛好就是老婆呀!因此,她用不着大驚小怪,也犯不着刻意制止,反正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呼喚她“老婆”,這字眼對她來說太陌生,她很清楚只是工作而已,就只是工作而已……
難得大動作的預售屋廣告,一推出海報就引起廣大注意,緊接着播送的第一支廣告,讓許多觀眾印象深刻。
在廚房俏麗又賢慧的主婦,配上一句簡單的旁白:“買屋看屋,不如買一個家、看一個家。”
廣告創意來自路宙翼,旁白創作來自廣告女主角安韶葒,廠商特地安排場地,並且撥經費讓公司替他們舉辦一場慶功宴。
廣告還沒播完、房子還沒開放預售,就要急忙舉辦慶功,路宙翼相當了解這一貫的手法。
嘗到甜頭了,馬兒自然更費勁兒地奔跑了!
換作以前的他,應該會不屑隨之起舞,但在水泥叢林裏打滾久了,多少也學着適應某些固定法則,不算過份的客套應酬,他勉強還能接受。
不算小的私人招待所,所有參與拍攝的工作人員皆有到場,有的還攜伴參加,增添幾分熱鬧性,只是沒有限制地呼朋引伴,也有幾個看來流里流氣的人。
沒有特定流程的宴會還算自由,某些和公司、廠商或廣告好像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朋友的朋友玩開了,划拳、遊戲、混酒喝,當自己派對似的,比慶功宴的主角還投入。
只是路宙翼醉翁之意不在酒,整晚下來,目光幾乎沒有離開安韶紅身上。
他看見她礙於公司副總身份,不好意思先離開,幾次偷偷扁嘴,不經意流露出疲態;也看見她幾個同事本想惡作劇灌她酒,經她飽含殺氣的怒瞪,只好摸摸鼻子退下。
呵!原來這隻小天竺鼠還蠻有魄力的嘛!
多年不見,原先一隻嬌憨的天竺鼠成熟動人許多,工作上的才幹即使低調,仍讓人難以忽略,教熟知她過去的人,好奇她的轉變;尤其是知道了,在職場上堪稱強人的女性,真身其實是只小天竺鼠時,他更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不只想彌補、想重來,只是如當年那般,自然地被她吸引。
“宙翼,這次真的太感謝你了!”沈孝培不勝酒力、滿臉通紅,但是心情很好,所以喝開了。
“沒什麼,你公司的員工也很爭氣。”一支廣告成功的關鍵,除了創意情境,廣告選曲或是廣告詞能引人印象深刻,也很重要;姑且不論私心,他的確發自內心讚賞,安韶葒呼應他“家的概念”所想出的旁白。
“沒錯、沒錯!我一定要好好敬你和葒葒一杯。”噢耶,借酒壯膽成功!他喊出來了、他喊出來了!
葒葒?路宙翼的眉梢不着痕迹地一抬。
聽到點名,安韶葒不得不舉起酒杯、擠出微笑,以免對路宙翼的敵意太明顯,會惹人懷疑。
“你酒量不好,別喝太多。”
路宙翼一番好心,聽在安韶葒耳里卻覺得刺耳。
他是故意提醒她,當年她故意酒醉獻身告白,設計他結婚的事嗎?她不是已經還他自由了嗎?他還想怎樣!
為什麼不放過她?為什麼還要來攪亂她的生活?
她的臉色驟變,路宙翼都看在眼裏,他不曉得他的話惹來她什麼聯想,不過看起來,應該不是什麼太好的聯想……
現在他在她心裏,應該是黑名單中的黑名單,而且還是榜首吧!
“葒葒酒量不好喔?那葒葒,你還是別喝酒,改喝飲料吧!”一回生、二回熟,聲聲葒葒,沈孝培越叫越順口。
“我才喝兩杯,沒關係的。”她仰頭一干而盡,想壓下心頭一涌而上的難堪回憶。
看她臉色泛紅、眼神逐漸迷濛,路宙翼眉心聚集不快,他知道以前的她有點莽撞、有點衝動,還不至於笨到喜歡賭氣,雖然香檳沒什麼酒精濃度,但是對酒精沒有抵抗力的人,多灌幾杯也會不舒服的。
趁沈孝培被廠商代表拉去敬酒時,他坐到她身邊,“你越和我賭氣,我越相信我在你心裏的份量不輕。”他故意激她清醒,孰料似乎造成反效果。
“唉唷!我有理由懷疑你逆向操作,故意說這種話,表面上是叫我不要喝,實際上是想讓我醉死算了,反正也不關你的事;我告訴你,我才懶得管你,我想喝,我就是要喝!”像要證明她的行動力,她掃視桌上還有一杯沒人喝過的香檳,她毫不考慮,拿了就千!
怎麼……挺矛盾的邏輯?路宙翼哭笑不得,即使是說話流利,但她擺明是喝醉了嘛!
“為什麼想喝酒?因為慶功宴開心嗎?”
如果安韶葒沒有醉意,也許會注意到那雙墨黑眼眸里的寵溺,是她當年所朝思暮想的……
“才不是哩!是因為我不開心。”
雖然是在喝醉的狀態,不過她願意和他聊天,他心裏有小小的滿足感,“為什麼不開心?”
“因為……”差點脫口而出,還好她有警覺!安韶葒在心底沾沾自喜,“傻瓜!你以為我會笨到告訴你,是因為你在我腦袋裏撞來撞去的,讓我很不開心嗎?”
喔!原來是因為他呀!路宙翼咧嘴而笑,方才因她賭氣乾杯的怒意已然不見。
“以前我不也都在你腦袋裏撞來撞去?我記得你說那也是一種幸福。”
“幸福你個大頭鬼啦!今非昔比、今非昔比你懂不懂?”白目!又提起以前!又一把火!
路宙翼一愣,幸福你個大頭鬼?這是鐵面無私、沒情緒、沒感情,人稱“歐兜賣”的安副總會說出的話?
看她黑框眼鏡搖搖擺擺掛在鼻樑上,圓圓的眼珠子費力地轉呀轉的,應該是努力在找尋焦距;那模樣甚是滑稽可笑,路宙翼伸手替她把眼鏡扶好。
“什麼時候有近視的?”他知道其實這樣有話直說、傻不楞登的卸下武裝后,才是真正的她。
頭好暈、臉好熱,以致於懶得搭理他稍嫌親密的小動作,“別說我不念舊情,跟你說一個秘密,其實我根本沒有近視。”
她拿下眼鏡,硬要幫他戴上,證明她所言不假;路宙翼沒有反抗,也順着她的霸王硬上弓,然後還哈哈大笑的小幼稚。
好久沒見她真心的笑顏了,是只為他綻放的笑容。
安韶葒搖頭晃腦的,感覺周圍氣壓緊迫,她心跳如雷,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好像有點白痴,雖然對於一個酒醉的人來說,她目前還算有酒品,但是她發酒瘋的對象是路宙翼,她一直在和理智拉鋸。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酒量再差,也不至於喝兩杯腦袋就失去自製,不舒服!她好熱、好不舒服!
“我要回家了!”抓住殘餘的一分理智,她立刻站起身來,馬上又往一旁倒去。
腦袋差點栽在滿桌酒瓶、酒杯之中,好在路宙翼眼明手快扶住她,“你還好吧?”
不好……很不好……安韶葒用力吞了口唾沫,因為她剛剛發現,這樣被擁抱的感覺好舒服,她渴望更多、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