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才剛想別惹佳人心疼,這會兒莫傾饒又玩心大發,故意欲言又止想嚇嚇班寧綠。
「你什麼?講話不要吞吞吐吐,我心臟很有力,到底現在是什麼狀況你儘管說。」從小在徵信社長大,醫院警局都像她家的廚房,縱使不能說看慣了生離死別,但是聽聞委託者或當事人的某些惡耗,對班寧綠而言都算家常便飯,嘴上說自己心臟很有力,事實上在遇見莫傾饒前真是如此沒錯,不過,在此神此刻,班寧綠緊握着莫傾饒的雙手還是不禁微微顫抖。
這也是讓莫傾饒訝異的一個點,他肯定班寧綠是愛他的,卻始終認為她的愛遠比他弱上許多,想不到經歷被追殺、墜落山谷還能保持微笑的女人,這會兒居然方寸大亂!他忽然後悔他太孩子氣,總愛在班寧綠嘴硬心軟的性格中,雞蛋裏挑骨頭。
莫雷笑呵呵地望着小倆口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雖然這是他所樂見,嚮往許久的畫面,不過,身為一個父親,他還是很擔心兒子的傷勢,「饒,你到底有沒有傷到哪裏?」
「有喔!他傷到的可是很重要的地方。」洪廣榮早在一旁看戲看很久,只是在一對有情人的眼裏,他的存在感比莫雷還薄弱,幾乎可以說是被當成隱形的。
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包含莫傾饒在內,他有傷得很嚴重嗎?怎麼他自己沒有感覺?
「在車禍現場,車子整台翻覆,意外壓傷饒的脊椎神經,他雙腿失去知覺,日後不僅可能不良於行,還有可能影響生育能力,簡單來說有可能……不能人道。」
喝!包括莫傾饒在內的三人倒抽一口氣,班寧綠的眼淚更是「啪搭」一聲落得乾脆,連她都驚訝,淚腺並不發達的她,居然有一秒掉淚的本領,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有嗎?他昏迷前沒有印象車子有翻覆呀!莫傾饒不禁納悶。
暗暗用力捏了把大腿,莫傾饒立刻臉色大變!
天殺的!什麼沒有知覺?明明就很痛!
莫傾饒恨恨朝洪廣榮投射殺人眼光,後者還猛挑眉毛表示得意演技如此精湛。
看洪廣榮賣力演出,還一邊朝他打暗號,莫傾饒這才恍然大悟,還好,是虛驚一場!
八成是洪廣榮以為他剛才欲言又止,是想像上次手受傷一樣,故意博取班寧綠同情,才自作主張「好心」幫忙加油添醋一番。
只是,不能人道……這傢伙會不會唬太大了一點,最好精明如班寧綠,會這麼輕易受騙!
莫傾饒以眼角偷覷班寧綠的表情,深怕班寧綠拆穿洪廣榮的把戲時,會以為是他和洪廣榮一起串通的。
這偷偷一瞧果然不出莫傾饒所料,班寧綠真的在笑,聽見她男人殘廢加性無能以後,還能笑得出來的話,不是沒有真愛,就是打從心裏不信這麼老套的爛梗。
但是,等一下,他好像忘了班寧綠並非普通的女人,他在那道帶着眼淚的淺淺微笑里,看到一抹堅定手心裏柔軟無骨的小手緊握,傳達好似不離不棄的心意……
是他想太多嗎?莫傾饒愣愣望着情緒總是內斂的班寧綠。
「伯父,麻煩您移駕我辦公室,有些日後該注意的事項要提醒您一下。」洪廣榮朝莫雷使個眼色。
莫雷正沉浸兒子殘廢加無能的悲傷,一見到洪廣榮的眼神,隨即意會過來……
嘖!嘖!該死的渾小子在耍詐,差點連老子都中計了!
莫雷清清喉嚨,收回差點縱橫的老淚,跟着洪廣榮離開前,他拍拍莫傾饒的肩頭,看起來是鼓勵兒子振作,實則是要他好自為之,那個善良的丫頭可不是好惹的對象!
兩顆超亮電燈泡識相離開,莫傾饒與班寧綠默默對視無語,猛然一看之下,還恰似有幾分情深義重、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氣氛。
「那個你……」
「你如果想趁機趕我走,我告訴你,門都沒有。」班寧綠語氣如往常輕鬆自若:「恭喜你,下半輩子不會有別的女人要你,準備面對我陪你過下半生吧!」
「你不介意我的下半……身嗎?」雖然只是虛驚一場,但這是很嚴肅的問題。
「目前不介意,等我介意的時候,我們再來討論解決的對策吧!」她班寧綠熟讀六法全書、五權憲法,甚至詩篇、論語,平常辯才無礙,安慰委託者時頭頭是道,唯獨甜言蜜語浪漫情話,她絞盡腦汁也沒有一點基礎充場面,即便是想表示此情不渝,她還是無法嘴甜。
莫傾饒聞言一愣,心頭卻不住發噱,這女人的回答還真現實,果然是她的作風!連可以趁勢表達心意的情話,都可以教人頭冒黑線,還好……他算是夠了解她了,「既然你這麼想死賴在我身邊,那我也不好意思趕你走啰!」
誠如她之前所料,這男人果然將得了便宜還賣乖,發揮得淋漓盡致,班寧綠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對啦!對啦!是我自己不想離開你,可以了吧?」
她坐在床邊,輕輕將頭靠在莫傾饒胸膛上,聽見熟悉的心跳依舊有力,她心裏總算是真的鬆了一口氣。
剛聽見莫傾饒出車禍的消息,她感覺心臟瞬間停止跳動,連手心都在發冷顫抖,她才知道她不僅超出莫傾饒所以為的在乎他,也超乎自己預設的愛他。
是,她承認她愛上他了,因此她很害怕失去他,就算看見他好端端躺着還能說話談笑,她還是有很不切實際的錯覺,所以,她堅持握着他的手,感受他的體溫。
殘廢又怎樣?醫療科技這麼發達,她不信辛苦復健得不到一絲成效,不能人道又怎樣?小藍除了負責A片網站,也有批髮網拍情趣用品,大不了,在有必要的時候,請小藍提供一些解決之道給她就好。
她班寧綠的座右銘可是: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從前聽人家說,愛可以包容一切問題、解決所有難關,她其實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但是現在她得知原來會有這樣一句話的出現,就代表事實是存在的,或許只是難能可貴的少數,但是,她相信她和莫傾饒絕對就是那少數之一。
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就能有坐在輪椅上,被人家推出去曬太陽的經驗,莫傾饒哭笑不得,既感動班寧綠無微不至的照顧,又暗嘆這玩笑開得太大,不僅讓心愛的女人擔憂費心,還害得自己常常懷抱佳人,礙於不能人道的謊言而苦苦壓抑,不敢有進一步的舉動。
「每天照料一個殘廢的男人,你真的不嫌煩嗎?」每天的這個時候,班寧綠都會推他來公園透透氣,不過,每天裝殘自討苦吃的莫傾饒是越透越悶哪!
「還好耶!背你進進出出、上下樓的粗活兒都有傭人代勞,輪不到我,你也不到需要人替你把屎把尿的地步,每天都是料理你飲食、陪你散步、看電視的小事,短時間內我應該還不會嫌煩才對,所以,你暫時就死了這條心吧!」在秋老虎發威的傍晚雖然微風徐徐,還是稍嫌悶熱,班寧綠拿出濕紙巾替莫傾饒拭去額邊的細汗。
這女人到現在還是以為他不想耽誤她,才總是想藉機趕走她?莫傾饒享受班寧綠的貼心,卻又不覺莞爾,撇開這女人漂亮的嘴裏總是吐不出甜蜜一點的好話,這聰明一世的女人,傻起來的時候,還真是惹人喜愛呀!
「如果有一天我好起來了,你還會像現在一樣包容我的一切,對我這麼體貼溫柔嗎?」除了伺機「找個機會」趕緊「奇迹似」地痊癒之外,莫傾饒每天也在絞盡腦汁想討個免死金牌,如果他假殘廢的事無預警被拆穿,他還有活路可退。
「你能痊癒絕對是件可喜可賀的事,至於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會不會改變,到時候再說啰!」不是班寧綠愛吊人胃口,只是她不愛聽,也不愛說好聽話的保證,實際的行為才是最真切的。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訴你!」
「你不會是想跟我說,我要當爸爸了吧?」莫傾饒故意不正經開玩笑。
「是喔!你要當爸爸啰?不曉得你孩子的媽媽是哪位?」班寧綠從包包裏邊拿出一個牛皮紙袋,一邊配合他玩笑。
「除了你之外還會有誰?」瞧瞧莫傾饒佯裝他貞操多可貴的模樣,連班寧綠都忍不住被他逗笑。
「別鬧了,不是我要當媽,我現在要說的是和你母親有關的事。」班寧綠將牛皮紙袋輕輕放在他膝上,「我聽說過你母親的事,前陣子我用了一些管道打聽到她的消息。」當初會這麼做,是認為解鈴還需系鈴人,莫家三個男人對人性、感情存疑,最大的主因還是在莫雷前妻的身上,要將遊戲人間的莫傾饒拉回岸邊,或許可以嘗試從他母親那裏得到一些資源,況且,也不能只聽莫雷單方面說詞,就判莫傾饒的母親罪無可赦。
「喔!我不想知道她的事。」
莫傾饒口氣冷淡,班寧綠卻還是從他下意識揪緊的眉心看出他的在意,或許她料想的沒錯,這個大男人總是對她的感情沒把握的原因,不僅因為她有秘密在身,態度若即若離,加上他童年就被母親拋棄的陰影,才是造就他潛意識缺乏安全感,越是放在心裏的人,他越不懂得去放心、安心。
「其實你母親在臨終前,還懇求你阿姨別把事實的真相說出來,我拜託我們社員三顧茅廬,吃了很多次閉門羹,最後你的親阿姨才同意把這本日記交給我們。」
「她……死了?」莫傾饒喉頭艱澀,心頭百感交集、難以言喻,照理說他和那個名義上是他親生母親的人沒有相處過,也幾乎毫無感情,可是在聽見那個女人往生的消息時,他心裏還是不由自主酸疼。
「嗯!她離開莫家的那年就已經離開人世了。」班寧綠知道莫傾饒此刻心情一定很複雜,她緩緩替他打開日記,翻出重點幾頁,「她的日記滿滿都是她對你們的想念,這幾頁有提到,她當初離開莫家真正的原因是知道,自己罹患腦瘤,即將不久於人世,她相信她身旁的那個男人一定會不離不棄,甚至在她撒手人寰后,那個死心眼的固執男人肯定也不會忘記她,所以她要離開,寧願背負拋夫棄子的惡名,也不要讓她心愛的男人為她耽誤終身。」
早些日子的班寧綠若是聽到這個故事,感嘆莫傾饒的母親是個很傻、很傻的女人,可能只會悠悠嘆口氣,不勝唏噓,但是親嘗情愛以後的班寧綠,完全可以理解愛到深處無怨尤,以致不想拖累身邊愛人的用心良苦,因此,她才特別害怕莫傾饒會步上他母親的後塵,因為愛,所以舍她而去,只為成就她更完美的人生。
「我老爸知道了嗎?」手指輕撫泛黃的日記內頁,莫傾饒止不住情緒激烈翻攪,話一出口禁忍不住帶着些微哽咽。
「他早已放下怨恨,也願意嘗試去相信人性,我想你比他更需要先知道真相,所以我選擇先把日記拿給你。」班寧綠將纖細卻溫暖的小手搭在一雙大手上,感覺大手的主人正微微顫抖,莫傾饒剛知道,自己殘廢與無能的消息時,都沒有現在來得激動,她可以想見他內心正在翻騰。
或許一開始純粹是為了工作,將迷途浪子導回正途,她很慶幸她沒有放棄和莫傾饒的親阿姨聯絡,才有機會替一個命不久矣的老人化解半輩子的心結,洗刷一個善良母親在孩子心中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