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蝴蝶佩
來不及多想,趙青抬腳就朝門口走去。
剛一邁步就撲通一聲爬在地上。
膝蓋正磕到石頭上,疼的趙青鼻子一酸,眼淚刷地落了下來。
慢慢地坐起來,趙青恨不能給自己兩巴掌,“這臭記性!”她怎麼又忘了走路要慢,步子要小,要背要直,要穩穩噹噹地,像個大家閨秀。
從裙裾上扯下一塊布條,一邊抱扎着血肉模糊的膝蓋,趙青暗暗詫異:“她屋裏怎麼會有這麼尖銳的石頭?”
目光落在腿邊一塊尖尖的山峰狀石頭上,趙青恍然。
原來是牆腳的一幅立體軍事作戰圖不知什麼時候被椅子絆倒了,那石頭正是地圖上的一座石制的峰巒疊樟的微縮山。
這人要是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
連地圖上的石頭都跑出來欺負她!
滿腹怨氣,趙青抓起微縮山就向窗外扔去,揚手的瞬間,胳膊忽然頓住。
不遠處一封暗紅色火漆信靜靜地躺在地中央。
看樣子應該是壓在這座微縮山下的,地圖倒了,才掉出來。
信封里是什麼?
藏的這麼隱秘,一定是大把的銀票!
初來咋到,她最缺的就是錢。
趙青感覺自己雙腿從來沒這麼順溜過,幾步走過去彎腰撿起,雙手顫巍巍地打開……
靠,竟然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趙青大失所望。
獃獃地靜坐了好半天,一口氣才緩過來,慢慢把信紙展開。
滿篇的繁體字,好在許多繁體字都和簡體字有相通之處,大部分都能猜出來,翻來覆去看了半天,趙青好歹了解了個大概。
這是一封關於西北戰局的信。
寫信人名叫蘇道,對西北局勢做了詳盡分析。
蘇道說,西北塔塔部落的阿布爾汗諾可汗年事已高,他的五個王子正各顯身手爭奪汗位呢,這次入關搶糧,二王子連奪三個城池,戰功赫赫,隱然已經坐穩了太子之位,其他王子絕不會坐視不理,韃子內亂伊始,這次邊亂不會持久,更不會蔓延到內地,若萬歲遣三年前曾大破韃軍,活捉阿布爾汗諾二汗的七皇子出征,多則一年,少則三個月,一定會收復失地,平定邊亂,讓沈懷瑜不用憂心會影響沈家生意。
蘇道是誰?
不過一個商人,沈懷瑜為什麼會這麼關心西北戰局?
竟做了一幅軍事作戰圖!
翻過來調過去看來半天,趙青也沒弄明白沈懷瑜為什麼要把這麼普通的一封信藏的這麼嚴實?
正想着,寶巾悄悄推門走進來。
“三奶奶!”她小聲叫道,激動的小臉紅撲撲的。
趙青眼前一亮,“你怎麼來了?”
“大家都聚在前院,見後門沒人,奴婢就跑了出來。”寶巾滿面愧色,歉然道,“這兩天艾菊看的太緊,奴婢哪也去不了,三奶奶讓打聽的事兒一件也沒成。”
這些都在趙青預料之中。
“沒事兒,我也只是隨便問問。”她擺擺手,透過窗戶看向聚在水池旁的一群人,“他們在商量什麼?”
“今兒發月利,艾菊姐姐去送份子錢被打了回來!”
“份子錢?”趙青疑惑道,“是入份子囤糧嗎?”
西北韃子入侵,糧食一天一個價,據說連賣茶水的都關了鋪子專門做糧食生意,看着一個個掙得波滿盆的,大家都紅了眼,連一個月只有幾百文月利的小丫鬟都張羅着湊份子去炒糧食……這兩天她聽到的,見到的,翻來覆去都是這些。
“嗯。”寶巾點點頭,“大爺親口答應幫大家囤糧,可今兒發月利,各院的都收了,卻獨獨不收我們院的,說是……”聲音忽然頓住,寶巾朝趙青呵呵笑了笑,“外面糧食一天一個價,今兒入一兩,明兒就變成了二兩,被大奶奶擋在門外,艾菊他們都要急瘋了,正想辦法怎麼去巴結呢。”
大奶奶是擔心她這個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人滿身晦氣,會影響她的財運吧?這些話寶巾沒說出來,可趙青已猜到了大奶奶的意思,心裏不由一陣苦笑,忽然身子一震。
她想起了剛剛的那封信。
蘇道不是說七皇子多則一年少則三月就會平定西北嗎,這種局部戰爭根本不會對國家經濟產生太大影響。
怎麼糧價竟會如此瘋漲?
馬上新糧就下來了,按理糧價該下滑才對,可現在卻在上漲,而且是瘋漲!
太不合理了!
對商業信息天生有着敏銳直覺的趙青隱約感覺這件事情絕沒有表面看着那麼簡單,她眉頭不由籠了起來。
“哎呀,橫豎您也沒錢入份子,就別操這份心了。”以為趙青是為失去這大好的賺錢機會自責難過,寶巾心裏也一陣難過,她大聲說道,“奴婢給您帶了點心,趁沒人,三奶奶快嘗嘗!”
趙青啞然失笑。
也是,一文錢也沒有,外面的糧價是高是低是賺是賠又和她有什麼關係?
被軟禁在麗景閣中,她自己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這又是操的哪門子心?
真是杞人憂天。
收回心神,趙青興緻勃勃地看着寶巾,“什麼糕點?”
這三天,除了玉米乾糧就是硬邦邦的饅頭,可把她餓壞了。
寶巾從懷裏掏出個小油布包,“玫瑰酥,吳媽媽做的。”
剛要打開,外面一陣凌亂。
香平匆匆推門進來:“方老爺來了,大太太傳話讓三奶奶準備迎接!”
“方老爺來了!”寶巾欣喜地看向趙青。
閃爍的目光中,竟有着一絲與有同焉的欣喜。
讓連番遭受冷遇的趙青怔了怔神。
“你怎麼又跑進來了?!”香平也看到了寶巾。
寶巾已揣起小油布包,飛快地跑了出去。
“三奶奶快點,方老爺馬上就到!”見院兒里的小丫鬟都竄進來,香平顧不得追問寶巾。
連叫了兩聲,趙青紋絲沒動。
香平才想起這位新三奶奶腿腳好像不太好,忙伸了手去扶,“三奶奶快起來梳洗吧。”一掃剛剛的強硬,語氣中隱隱帶了一絲哀求。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趙青慢慢地站起來朝鏡台走去。
手懸在半空,香平怔怔的。
誰說這位三奶奶不會走路,看這舉止氣度,這府里的幾位奶奶和小姐哪個都比不上她!
瞪眼看着前面那腰背挺直的倩影,隱隱地,香平感覺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麼。
艾菊正指揮得小丫鬟團團轉。
硬邦邦的饅頭和冷菜冷茶被匆匆端進卧室旁邊的暖閣中藏了起來,亂七八糟的座椅被擺的整整齊齊,小丫鬟正努力將一張八成新朱漆泥金紅木雕花三屏風式鏡台擦得錚明瓦亮。
透過銅鏡靜靜地看着身後一群忙碌身影,趙青心裏冷冷地笑。
呵呵,真拿她當隱形人呢。
當著她這個受害人的面,就開始明目張胆地刷牆抹粉掩飾太平了。
香平捧過大太太才遣人送來的衣服首飾,“三奶奶請更衣。”
早有婆子上前解開她一早隨便束在腦後的馬尾,利落地挽起來。
剛換洗完畢,就有小丫鬟匆匆跑進來,“方老爺到了!”話音剛落就聽到院門口的小丫鬟大喊,“方老爺安好。”
趙青扶着香萍伸過的手站起來。
“雪瑩真的復活了!”剛被眾人簇擁着來到正廳門口,方老爺已經邁步走進來。
趙青抬眼望去。
方老爺四十多歲,身穿一件灶青色細綢長褂,腳踏千層底皂青色軟布鞋,眼睛不大,謹慎躲閃的目光微微低垂着,看上去有些猥瑣。
這就是她這一世的親爹了?
趙青手下意識地按向衣底那塊三天來任她火燒刀砍用盡辦法也摘不下來的蝴蝶珮。
前世鑒玉經驗,這絕對是一塊價值連城的壽衣沁。
府里盛傳冥婚夜那兩個小偷是貪沈懷瑜棺材裏的陪葬品,誤開了她棺材,才歪打正着救了她一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兩個偷兒就是衝著這塊價值連城的蝴蝶珮來的!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睜眼的瞬間,那偷兒的手正伸向她衣領,貪婪的目光中沒有一絲開錯棺木的懊惱。
能給她陪葬這樣一塊價值連城的壽衣沁蝴蝶珮,方老爺一定很愛她這個女兒吧。
可是,為什麼自己從他的目光中竟一點也感覺不到呢?
趙青又重新打量起方老爺。
方老爺也正看着他。
游移不定的目光中有緊張,忐忑,驚疑不定,卻獨獨沒有趙青在前世父母眼中看到的,那種血濃於水的關切。
不是身後眾丫鬟紛紛問“方老爺安。”趙青真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她前身的親爹—方平安。
手再一次按向胸口,那溫潤的溫度還在。
眼前之人的的確確給她陪葬了一塊價值連城的壽衣沁蝴蝶珮!
沒有血濃於水的親情,一般人絕做不到。
他的確是她這一世的親爹!
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女兒未婚有孕的事兒?
若不知道……他會不會暴跳如雷?
趙青眼底閃過一絲猶豫,隨即便被決然代替。
來不及了。
醞釀了三天,想是沈家早已做好了充分準備,無論方平安知不知道,老太太今天都會跟他攤牌,與其到時措手不及,任沈家牽着鼻子走,不如趁現在冒着他暴怒的風險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爭取在老太太、大太太他們來到之前商量出對策。
不管方老爺會不會因這突然其來的消息暴怒,他和自己都是同一個利益團隊。
利益相通榮辱與共,再憤怒方老爺也得先護住自己!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心如沸水般翻騰着,趙青早忘了這俱身體給她的“走路要慢,步子要小”的戒律,習慣性地大步向前,剛一抬腿,身體便很沒出息地“當機”了。
整個人僵冷冷地站在那裏,連個禮貌的微笑都做不出來,只美眸中一道沒有任何情緒的目光靜靜地注視着方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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