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南行(一)
次日天還未亮,王炎就已起床,只因他在少林寺之時,早起已成了習慣。王炎見劉憐青仍在蒙頭大睡,也不去擾他,逕自取了臉帕打開房門來到井邊。提起半桶水來擦了擦臉,但覺舒爽之極。此時曉風拂樹,晨鳥啁啾,王炎覺得體內似有無窮精力,心道:“一日之計在於晨,這話果然有些道理。”將臉帕放於井欄之上,挽起衣袖,便在這小小空地之上練起拳來。
太祖長拳相傳是宋太祖趙匡胤所創,整套拳法豪邁開朗,招式雖然簡單,但若其中蘊含了高深內力,也是不可小覷。王炎自第一式“雙抄封天”起,越練越是覺得得心應手,心想無怪乎這路拳法幾百年來始終存於世間,總有其存在的道理。太祖長拳一共六十式,王炎前三十式使出來時,是大開大豁,呼呼有聲,待到后三十式,卻漸漸沒了風聲,深得勁力蘊而不發的要義,最後雙手下壓,收於身側,輕輕呼了口氣。
不遠處一人突然鼓掌道:“好。”王炎望去,見是劉一劍站在那裏,心裏暗驚:“只顧自己打拳,卻沒注意旁邊來人了,幸虧沒有使出旁的武功。”忙帶笑說道:“劉教頭起得好早。”劉一劍笑道:“不早了,在嵩山之時還要起得更早,若是起不來,還有師兄往身上倒冷水呢。”緩緩走過來,說道:“我看你練這拳法比昨日又進步了很多,於武功的感悟似乎提高了不少。”王炎道:“是啊,我是突然想起了放爆竹。”劉一劍奇道:“爆竹。”王炎道:“那爆竹未放之前,其中有着莫大的威力,而放過之後,不過是破竹片一堆,再無力量可言。我覺得這武功也一樣,在練拳的時候,總要將勁力隱含才好。”
劉一劍道:“嗯,這道理我師尊也講過,說是什麼返璞歸真。你對拳法理解這樣深透,看來定能讓史師兄滿意。”王炎正好接過話題,說道:“不知道史教頭到底需要我做些什麼。”劉一劍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他過不了幾日就來,到時你親自問他好了。現下有些麻煩的是,不知教你什麼功夫才好,史師兄讓我教你一些其他門派的武功,可我也只是知其形而不知其神,若是只將招式教你,未免有些本末倒置,誤了你的前途。”王炎心道:這劉一劍倒是個好人,這也奇怪了,嵩山派門下,我見過的這些人當中,除了勞德諾是受左冷禪之命潛伏於華山,其餘人等都不見得有如何的心計,莫不是左冷禪連他們也瞞過了不成。”
一時間二人各懷心事,都未出聲,末了劉一劍說道:“但這是史師兄的吩咐,定然有他的道理,我教給你后,能通過史師兄的考察便是,待你正式進了嵩山派,再全數忘卻,從基本功一一練起就是。”王炎道:“多謝劉教頭。”劉一劍笑道:“有什麼謝不謝的,日後說不定你我還要以師兄弟相稱。你去將憐青叫醒,吃過早飯之後就到我這裏來。”王炎道:“教頭不去教導其餘弟子練功了么。”劉一劍道:“讓陳高他們代勞便是,只有資質甚佳的,我才親自教導呢,若是人人都要我一一過問,那還不得累死。”說罷搖了搖頭,轉身去了。
王炎回到房內,見劉憐青換了個姿勢,仍是熟睡不醒,嘴大大地張着,一絲涎水掛在嘴角,將掉未掉。王炎輕輕搖了搖他,叫道:“快起來。”劉憐青卻將手胡亂揮了幾下,嘰哩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麼,翻個身又繼續睡去。王炎嘴角掛笑,將被子揭開,把那還是濕潤的臉帕塞了進去。劉憐青立時大叫坐起,慌忙打開被子拿出臉帕扔在地上。眨了眨眼,見王炎在一旁站着,乾笑了一下,說道:“嚇死我了,正做着一個好夢,卻突然夢到一條蛇爬到我的懷裏,濕粘粘冷冰冰的。”
王炎笑道:“不知道是什麼好夢,口水都流出來了。”劉憐青道:“沒什麼,師兄起得真早,我先去洗臉啊。”起來穿好衣服之後卻看見自己的臉帕被扔在地上,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夢見的那蛇就是這東西。
待到劉憐青洗漱完畢,二人去飯堂吃過早飯之後,來到劉一劍的住處時,天色已然大亮。劉一劍與二人來到院中,對劉憐青說道:“你所謂輕功甚佳,那是相對於同輩中人來說,雖有些許資質,但一味講究身法美妙,卻也練不到高深之處。我對輕功一途所知不多,若是日後你入了嵩山派,可向‘仙鶴手’陸師伯請教一二。嗯,現在你便將那些華而不實的動作摒棄,專註內息的運行,等你如平常走路一般地將輕功施展時,方才有所小成。”劉憐青點頭,劉一劍又道:“你這便找個寬闊之地練習,明日再上梅花樁,輕功不但要輕,而且要准。”
劉憐青走後,劉一劍對王炎說道:“我想了一下,既然你對拳法了解頗深,不如就教你一些拳法,以你內力的深厚,即使只知道其招式,未必便沒有威力。”王炎睜大眼睛,想看看他要教些什麼拳法。劉一劍接着道:“本來要論拳腳掌法,以少林寺最為廣博,但少林武功頗多以內力運行為主,聽左師伯談起,似乎每一套少林拳法都有與之相應的內力運行方式。單單學個招式,只怕大為有害。”王炎點了點頭,方性在教他少林武功的時候,的確是這麼說的,除開羅漢拳和金剛掌兩門基礎武功外,其餘的什麼“大慈大悲千葉手”、“千手如來掌”、“韋陀掌”等等,都要講究內息的配合,若是無人講解,即使身懷內力,學了招式也是無用。
劉一劍道:“因此不如教給你一些江湖上不甚有名門派的招式,一來學得容易些,再者日後要忘也不會捨不得。”說罷又搖了搖頭,走到空地中央,擺了個姿勢說道:“看清楚了。”王炎凝目而視,方性給王炎演練各派招式之時,都是取江湖中名派的精華部分,是以對於劉一劍口中“不甚有名”的門派,王炎是大感興趣。
場中劉一劍先是雙手抱拳,而後將手收回,提掌邁步,一招一式地使將出來,王炎先是還仔細觀看,後來卻興趣缺缺,大感無聊,這套掌法翻來覆去都是伸掌拍出,明明可以化拍為劈之處,卻尤自頑固不化,偏要十分彆扭地以掌心推出去,等劉一劍使完之後,王炎只差打出呵欠來。劉一劍說道:“你看清楚了沒有。”王炎道:“看是看清楚,可是這套掌法好像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劉一劍笑道:“那是,世上的事大多如此,明明不甚了得的武功,卻要逢人便使,而真正的高手往往深藏不露。若不是這樣,我又從何處看來這套掌法。”
王炎問道:“不知這是哪一個門派的武功。”劉一劍道:“這套掌法有個名字叫做‘翻天掌’,是福州府福威鏢局的家傳武功,你別看這掌法不起眼,當時我看見林家的少爺使出來的時候,旁邊鏢局的趟子手可是不住地叫好呢。只可惜與林少爺過招的只是一個街頭的無賴漢子,給他一套掌法使出來,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我看得好笑,便將這掌法記下了。”王炎“哦”了一聲,原來這劉一劍也曾到福州去過,想來是左冷禪的命令,只是他自己不知為何要去福州而已。
劉一劍說道:“這掌法雖然差勁,但好歹是一門掌法,我這便一招一式地慢慢教你。”王炎道:“這個,弟子已然學會了。”劉一劍道:“哦,當真。這掌法倒是簡單,但當時我是觀看之後細想了一會兒這才學會的。你若真的學會,那可真是了得。”王炎無精打采地走過去,將劉一劍方才所使的這套‘翻天掌’從頭至尾使了一遍,劉一劍這才信了。
劉一劍道:“不錯不錯,雖然招式的熟練程度還比不上我,但比之那林家少爺可是高明許多,其中招式連接轉折之處你也能自行靈活變招。日後你學我嵩山派掌法,定能有所成就。”說完卻垂下雙眉,說道:“只是有一樁事情卻難辦。”王炎道:“什麼事情。”劉一劍道:“你學得這樣快法,用不了兩日,我便沒有東西可教你了。”王炎道:“掌法學了,不如學學使用兵器怎麼樣。”劉一劍展顏道:“不錯不錯,等你學完了拳腳掌法,我先就教你流星錘,那東西招式不多,但要能使用自如,嘿嘿,非得下個幾年功夫不可,否則只會打破自己的腦袋。”
此後幾日,劉一劍便在這小院之中教王炎武功,什麼“彈腿”、“燕青拳”、“地堂拳”等等,不一而足,王炎總結出一個道理,越是名頭叫出來響亮的,那拳法一定就差勁,反之名字普通的,卻有其過人之處。而劉憐青則是按劉一劍的要求,尋了六根圓木,在另一處大院之中立起了梅花樁,只是這每根木柱之間相隔一丈有餘,乃是超大的梅花樁,開始兩日,劉憐青極容易從上面摔下,後來掌握了方法,未躍之前,先瞄準落腳之地,然後再提氣縱身,許是他天資過人,待到第四日,已能在這梅花樁上縱躍自如,好似平地。
這天王炎和劉憐青依然在吃了早飯之後來到劉一劍居處前的小院中,卻見劉一劍身旁站了一人,身形高瘦,兩眼精光直射,見他們來來,不待劉一劍說話,就問道:“你們就是顏良和劉憐青。”王炎已是聽出這人正是史登達,心道:“總算開始辦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