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日與寒月
三寒日與寒月
引子
爸爸媽媽班去了。et班有錢,你能學。
他們怎麼總不下班回家啊。不吃飯?不┉┉
吃飯,老闆包飯。
不睡覺?老闆還包睡覺。
嗨!不是的。不是你認為的呢。是去很遠的南邊打工去了。
去南方深圳打工的都回來過年了,他們總不回來!
不是的,他們是去了國外。
去國外為什麼不打電話來。嗯,姨伯,你給他們打個電話去嘛,說我夢見了他們。
他們去的那地方沒有電話。
我不信,姨伯你在騙我。
這是前兩年,寒日和姨侄吳畏的對話剪輯。近年來,吳畏竟把姨伯媽和姨伯父喊成爸爸媽媽了。
一
往日路過並沒太在意,原來這裏是自己要再業的地方。當路,而且變成了白瓷磚的房子;在側面的院牆處是不顯眼的大門;牆垛鑲有不顯眼的有機玻璃的“麗瑞公司”四個行楷招牌。從外面看不出機器轟鳴的繁忙生產景象。然而,一切讓人新。新的寒月扶着自行車,東瞅瞅西望望,仔細辨認彷彿呈現出過去縣鞋廠的從興旺到荒墟的熟悉影兒。
是姐寒日讓她來等着,說是可以介紹進廠做打包工。沒有過高的技能要求,女人家都在家能做的折衣服活兒。一個月下來能掙個幾百塊錢的。不會去外面打工差什麼,一家人總能冷熱在一起兒。不知是要在廠門口等還是在廠房車間裏等。而車間有人守着,沒有胸牌的不讓進。陸續有女工進廠,還不時的有人拿眼瞟她那陌生的僵板樣兒。她只好等在門邊,想像着自己的儀態一定象個乞丐,越這麼想越象那回事的。倒也沒覺出什麼不光彩,不偷不搶不邪乎,便理直氣壯的自然起來。出家門時,她還特地梳妝過,丈夫吳濤一旁欣喜地說她是班去。她聽着刺耳,過去說班那是主人的自豪感,現在稱班感覺近乎澀味的戲謔。她說,是去打工,還不知別人老闆要不要呢。再看看小靈通,都8點過了,昨天說好是8點在服裝廠碰頭的。她欲打姐的手機,想節約話費又猶豫了。不一會,手機突的想起,欣喜是姐打來的,不等她開口,對方厚重的說,是你給人家打工,不是人家給你打工哪,還不來!寒月輕和回說,我來了,在門口等着。好,你等着,我下來。對方先關了機。
這時,過來一西服的年輕人,問她找誰。她說等我姐,寒日。年輕人慾言的嗯了下,正要離去,身着一次性淡色工作服的寒日笑盈盈地迎過來,經理啊,正好。近了,又懇切說,昨天跟您說過的,我妹來試試,折衣服。寒日差點沒讓寒月認出。經理再打量她高俏的寒月,大氣的說,最缺機的人。繼而緩緩的說,那你帶她去車間,先做三天看看。他們生產的是無紡布一次性衛生服裝,由三線機縫成半成品,再經平機鎖領袖、扣眼等製成成品,然後交驗裝工摺疊裝袋后出廠。俗稱的打包工也是驗裝工。是女人誰不會折衣服,是女人不定會機做衣服了,不做出衣服又哪來折的。也許經理的言下之意在於此了。寒日是麗瑞公司創建時招進的第一批女工,憑着自己的家裏踩過幾回縫紉機當了名縫製工,俗稱三線師傅,而且在女工已有了一定的影響力,經她介紹的人經理自然要接受。
三天或一月或更長時間,是時下招聘企業習慣採取的試用期,然而,在寒月的心裏算是擔憂而輕鬆地過了應聘的第一關。
白房子共有六層樓,一層為一個車間。寒日跟着姐姐到了廠房的三樓。剛才這個經理只是管理他們三車間的小經理。寒月嘖嘖說,這麼年輕的老闆噢!寒日輕蔑說,屁老闆,和我們一樣打工的。不過是管我們的,高一層打工的。話不在這裏,是收入我們多。寒月羨慕地說,那他一定是老闆的親戚。要我們家裏誰當老闆好了,我們姐妹也可做輕散事,爭高工資的。寒日說,折衣服看似輕散,看你熬不熬得住。寒月說,姐,你能行,我有什麼熬不過的。是她姐年輕十歲,這意思含在心裏。
進車間后,寒日向會計報喜似的說,我們又來了新姐妹作伴。她這麼說,會計當然是個女的。她正在讓一名縫製工簽訂勞動合同書。報了名交了錢簽了合同,有了名號。名號是用阿拉伯數字編的號,是每個打工者的代號。代號寫在裝衣的袋,以示對產品的責任。寒月伸手要拿過來看,會計數着錢,旁若無人冷冰的說,看什麼,你還沒有呢。等會計忙過,再發給寒月工作服工作帽和拖鞋。再業讓她象垂翅的鳥兒盡聽遵便。寒日又領她到一張空着的工作枱落位,還提示說,不報名可以,免得交錢。她們是一名三線工對一名平機工對一名驗裝工的流水式作業。一百多人把車間擁擠着,但也能清晰的看出流程作業的三排。高置的日光燈,把車間照的雪亮,照得井然。寒日介紹她跟自己的驗裝工劉師傅學了一會,然後推出一包衣服,使用劉師傅的代號,自己單獨操作起來。也是事前打好商量的。
然而,剛解開包裝,還有必備的剪刀,圓珠筆沒有帶來。她去找隔着兩張工作枱的劉師傅去要,劉姐,你還有剪子么?那稱劉姐其實小她的,她姐介紹時讓她喊劉師傅,她卻喊了劉姐。覺得這樣尊重人更體貼,又有親近感;再說這折衣服也不算什麼技術活路,不在機械廠的車、鉗、刨、銑,那麼有三級四級的嚴格技術指標,那才有真正意義的師傅稱謂,被尊稱為劉姐的並不領她的情,俏皮的說來做么事的人啦,剪子都不帶,又不是招客,光一個身子。我又不生產剪子,哪有多的。她沒有挑逗的餘地,怕姐聽着,引起她們間不必要的矛盾。便悄然離開,讓那帶針的話砸在心尖,組合成莫大的寬容和忍讓,不剩一絲挑逗和怨恨的縫隙。想出去買來,又見整個車間埋頭忙碌得像沒一個人似的,自己不能進進出出,還換衣服,攪亂了這平靜。她回到工作枱,擺弄着要折的衣服,想着這工作枱怎麼會空着,一旁明擺着有裝好袋的衣服堆着,可衣的那麼些線頭,沒有剪刀怎麼撏掉的,便查找起來。隔着她工作枱的女工主動說,你是寒師傅的妹子吧,我還有一把。不過有點卡手,你先將用着,等午吃飯時再去買。她說著從桌屜里找出遞給她,立刻又沉默到蝶舞了。寒月被她揮臂折衣的動作吸引了。那麼嫻熟,那麼優雅,那麼自然天成,幾乎一次成形,彷彿還在與時間爭搶,不需磨磨蹭蹭,別彆扭扭的,簡直似彩碟在飛舞的那麼好看。
寒月仔細認真地進入到工作圈裏,從領口、衣袖、胸襟、衣邊等一處不漏的剪着線頭。一件衣服多達10個,不能漏掉一個,否則被質檢查出要全部反工的。
忽地,那邊響起了爽朗的笑聲。似乎有人還在說,這外國人怎麼這麼高,檯面都擺不盡一件,硬要折到巴掌大的小袋裏去。又有人說,這有么稀的。你男人那點東西,來事時不陡長成鐵棒似的五魯八粗的了。一陣笑聲后,有人好的說,嘿,外國人個子高,那個東西長不長哪,有人嘻笑說,哎喲,你去試一下知道了。有人跟着笑了,零星的,瞬間消逝。她倒認真的說,我才不稀罕,那麼豬的像頭笨象,不把我壓蔽氣了。有人笑說,你男人小巧,多好玩啊?有人裝蠻頂真說,那傢伙大才趣味的。也有人說,傢伙大不定力量大吧。有人說,你象嘗試過的。又一陣哄的笑哈,象五彩的肥皂泡充滿了車間。女工們揍一起,也能談z騷劇的。她們在說笑,但不停手裏活,彷彿是說笑能使她們拋掉一切煩惱和疲勞、艱辛與苦楚,增添無窮的工作熱情。有人又說了,今天寒師傅怎麼哪,流下不流的不開口了。寒日故意哎了兩聲,大着嗓子說,沒有我老妖婆開腔,剛才怎麼變成放牛場了。有人搭訕說,老妖婆從不曠工的,今天怎麼了。陪老頭煨雞子不起床了。是不是被外國佬壓蔽氣了。有人正經說,你們別說,我和你們開玩笑。可從不和她亂開玩笑,都快長我們一輩人了。要尊敬人家。我們反正是糖包子開口,流糖走氣了的。有家屬來了,笑聲立刻止住,她們不能當男人的面放蕩。
今天的取笑話格外別出心裁,似乎是故意說給寒月聽的,好象要讓她早些融入她們的氛圍,也看她有沒有什麼逗趣的絕倫使出巴;也似乎是故意演給寒日瞧的,看她怎麼在妹子面前應對。然而,寒月是不搭話,裝着啞巴,還裝着聾子只當沒聽見的,一個勁的剪線頭。不是說笑,倒是工作才能抹去惆悵似的。剪了10多件,包里還只去一隻角。本來想等剪完了再開始折的,看來剪完也不是一會半刻的事,不能坐着讓身子厭倦,得站起來折會。再說都拿出來剪也沒地方堆,那台桌還堆着人家的衣服。她沒有問這台桌為什麼空着,主人是有什麼事去了,反正是姐安排的,安心做是了。便開始試着折,那肥大的衣服確實不如家裏的衣服聽話,信手摺來便成形,這出口的要求高着,得用尺子量着折。當然,折熟練了不必每件用尺量着費時損工,眼睛是尺,心是尺,手也是尺。當她的手要折起衣服時,那布料好象黏在手,跟着手跑,怎麼也不隨人意願。她只好騰出只手來按着,慢慢來,心慌不能吃滾粥。一邊一邊的摺疊,用了幾分鐘終於折好一件。心暗喜,想拿去給熟練工瞧瞧,去讓姐瞧瞧,看能否過關。不想讓劉師傅瞧。最終也沒給誰瞧,而是裝進了透明的小膠袋裏,折過幾件,心裏有了感悟,越是擺弄折騰久了,越是混黏難折。
一會,經理又進了車間,說是要走貨,讓打包工停住手的話,幫着打剛才趕製出來的綠色衣服。有人開始嘀咕,說這是么鬼布像玻璃刺手的。劉師傅走過來,奉揚說,小寒真行,立馬學會了。寒月微笑了下,並沒想到她會有什麼用心。隨後,她卻抱來一堆不願打的綠衣服。那色綠的特別,在雪亮的日光燈下,如針那麼砸眼。寒月也只笑了下。人說四十四眼睛會長刺,寒月覺得自己還沒過四十,怎麼眼睛不行了呢。在車床,那微毫的絲她都能準確把握。她眨了眼,再繼續折,又摸了摸手,再繼續折。不一會,經理和會計都在喊着催貨了,說車要走了,打好包的快送過去驗收。打大包的男工也在等着扛下樓車。劉師傅急沖趕過來,象放鞭炮的說,小寒你怎麼這麼笨你,才二十幾件衣服折了老半天。寒月只顧忙着,顧不了眼睛,也顧不了手,也不知道時間無情的走的這麼快,都快11點了,難怪他們催貨的。而且劉師傅看她的袋都沒寫代碼,更急了,黑着臉說,筆也沒得!忙去拿來自己的筆,讓寒月寫代碼,將餘下的幾件抱去自己折了。
趕任務的時候,女工們的笑聲被忙碌吞沒了。寒月見剛才折的衣服被驗質員沒驗過了關,才稍稍輕了口氣,心頭舒坦了一截。劉師傅似乎平和的說,你們姐妹倆簡直是兩個媽生的,不僅像貌不象,性格也不象。一個能幹開朗,一個沉悶悶,不知葫蘆里裝的什麼葯。寒月不理睬她,回到自己的工作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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