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楔子 劫鏢（下）
說話間，雷飛望着這座三進三出的驛站一眼，警惕地握了握刀。身後，喧鬧嘈雜，人聲鼎沸。抱怨聲、叫苦聲、怒罵聲不絕於耳，可和眼前的情形比，已是讓雷飛顧不上了。當務之急，需要弄清楚驛站內的情況。眾鏢師剛剛進到驛站的大廳，雷飛下令搜尋的指令還沒發出，驛站外忽然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呼喊聲中，還帶着異響，這些走江湖的鏢師們知道，那種異響，是金屬穿過人身體發出的聲音。
待到雷飛與一眾鏢師飛奔出來，眼前已是修羅地獄的場景，青石板上，血流成河，官兵們的屍體雜亂的倒在各處，板凳上、木桌邊、台階旁，屍體或俯或躺，每一具屍體的眼睛都睜的大大的，驚恐中帶着不可思議的神情。近百名黑衣蒙面、腰系紅帶的人持刀圍在道旁，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幾隻寒鴉的叫聲充斥着四周外，就只有黑衣蒙面人們刀尖流淌的血珠聲，四維瀰漫的殺氣和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似乎在無聲地告訴大家，一場殺戮就發生在不久前。
雷飛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握刀的手慢慢地抽出了佩刀，身後的鏢師們也抽出了隨身的兵器。金鐵之聲頓時響成一片，雷飛心中明白，這麼短的時間就殺死了這麼多人，而且死去的官兵們的身上都只有一處傷口，這證明敵人們無一庸手，自己和身後的二十餘名鏢師，無論是人數上，還是功夫上都遠遜於對方，今天一戰，凶多吉少。可雷飛的心中沒有絲毫畏懼，從他走鏢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望了一眼身後的鏢師們，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慷慨從容的表情。雷飛不由贊道：“好！諸位不虧為威遠鏢局的好漢子。”
說著，雷飛吼道：“鏢在人在，鏢失人亡。”“鏢在人在，鏢失人亡。”鏢師們齊刷刷地吼了一聲。黑衣蒙面的匪人們中，一位身形瘦高猶如竹竿的漢子走上前兩步，他手撫軟鞭，譏笑道：“連找死都要搶哪！放心，你們一個都活不了。”瘦高的黑衣人擎起軟鞭憑空一甩，一聲響亮而尖銳的鞭哨響過，黑衣匪人們慢慢地朝着鏢師們逼近。雷飛雙手緊緊地握着刀，和身後的鏢師們怒吼着衝進了這股黑色的漩渦中……
九華山地處徽南，因山有九峰形似蓮花而得名。此山高峻奇秀，峰巒多異狀，素有‘東南第一山’之稱。觀景于山中，方知山間遍佈深谷，景色靈秀，信步遊覽，便見垂澗淵潭、流泉飛瀑，清流急湍，氣象萬千。宛如一幅潑墨山水畫卷，令人觀之忘俗。
南武林三大世家——王家看中金陵的繁華熱鬧，劉家看中湖廣的煙波浩渺，白家看中九華山的清幽脫俗而將白蓮庄修築在九華山清澗泉旁。百年間，白家的先民後輩，道法自然、參天悟道，在這幽靜的大山中，摒棄了塵世的浮華，于格物致知一道頗有所得，故門下多出潔身自愛，清秀出塵的人物，而為武林中人敬仰。傳至嘉靖年間，白家的基業傳到了白泗江的手上而如日中天。白泗江醫武雙修，本領高強，行走於江湖間，鋤強扶弱，濟世救人，俠名遠播。後年事漸高，慢慢地淡出江湖人的視線，但威名赫赫，老而彌堅，老年時曾出江湖理事，一出手便和江南判官王家、風槍門、錦衣衛等一同拔除勢大根深，魔爪遍佈南五省的邪派‘山鷹洞’，救萬千百姓於水火，一時間譽滿天下。
此公性子沖和，卻對交友一道頗為苛刻，一生中只有天下第一鑄劍師董元公這麼一個至交好友。如今二人都已年過花甲，都已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年事漸高，世俗的心自然就淡了，如今的二人，常常坐在清澗泉邊煮茶品茗，飲茶時二人或談心或論詩書，雖沒有江湖中那樣轟轟烈烈，倒也多了份怡然自得。
這日，二人又聚在一起喝茶，聽清泉石上流，觀飛澗掛前川，宛如仙境的一幕，使得二人許久無話，似乎誰也不想破壞眼前這空靈脫俗的意境。但仔細瞧來，二人雖都端着茶碗品茗着，眉頭卻是微微皺起，似在思索着什麼，過了良久，白泗江道：“董大哥！咱們明察暗訪了快兩年了，八十萬兩鏢銀的下落還是沒有眉目！想想劉老兒英雄一世，何曾折過這麼大的跟頭。”
董元公道：“他這兩年都不好過，上回聽寶相說，孟威兩年間患上了頭疼的毛病，這都是心疾！八十萬兩銀子還是次要，他想的是怎麼幫助押鏢喪命的鏢師報仇。想那雷氏雙雄、長湖五義、哪個不是響噹噹的好漢。一趟鏢走下來，就做了枉死城裏的冤魂，端地可惜。”
白泗江嘆氣道：“威遠鏢局的鏢師真重義氣！以雷飛的身手，加上他坐下神駒白風，若是想走，就是有數百勇士也留不下他。可他為了全義氣，死都不肯走，最後竟被那些匪人削成了人棍。”白泗江將茶碗重重地放下，眉宇間已充滿了憤怒與不忍。
董元公搖頭道：“自古走鏢接鏢，就有規矩，若是鏢隊的鏢師無一生還，接鏢的貨主就不能再向鏢局索要賠金了。雷飛死戰不走，就是不想讓孟威吃瓜落，此子如此重義，實在少見。”
白泗江道：“雷飛少年時受了劉老兒一飯之恩便粉身碎骨以報，確是古俠之風。咱們一定得把這些賊子找出來，不能讓這些壯士死不瞑目。”
董元公分析說：“上個月任雙全來信說，這兩年南武林中多了個財雄勢大的極樂幫。到處搶盤子、攬生意。雖創立了有些年頭了，但就這兩年崛起勢頭很快，他說這事有點蹊蹺，讓咱么留心，這確實是個線索。”
白泗江道：“極樂幫這個名號，寶相也提過，說這半年，始終在蠶食我們的產業和堂口。我曾叫寶相暗中查探，怎奈極樂幫行事隱秘，不容易找到線索，說來奇怪，極樂幫就在王家的地頭上，他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董元公道：“王家自視甚高，從來不主動與你和孟威通消息的，也或許是這極樂幫行事十分隱秘，堂口聯絡謹慎非常，他們一時不查。話說回來，若要弄清楚此幫的情況，確實不太容易。但看他們到處搶盤口，名下總該有些財資做保障……”董元公想了一會，又道：“南武林三大世家和雲南任家，各有生意，才有今日之家業。極樂幫沒有像樣的生意產業，本該沒有底氣和你們爭雄的，所以，這便是個線索。”誠如他所言，王家做的是絲綢和瓷器生意，白蓮庄做的是鹽貨販運，風槍門經營的則是木柴，任家則主要經營的是山貨和藥材。
“大哥的意思是……？”
“若他們突然得了一批橫財，有了八十萬兩銀子做本，這些招兵買馬，爭奪生意的事就解釋的通了。極樂幫崛起的時間和鏢銀被劫的時間差不多，這事當真只是巧合嗎？”
“敢打八十萬兩鏢銀的邪魔外道可不多，山鷹洞算一個，江南四毒也算一個。嚴嵩控制的‘黑鷹台’也有可能，你說，會是誰呢？”
董元公沉聲道：“山鷹洞早已半死不活，我不相信他們還敢放肆，黑鷹台為嚴家麾下，嚴嵩乃當朝首輔，諒他也不敢打這批銀子的主意，除非他不打算要他頂上的烏紗帽了。所以，只剩下江南四毒了。”
“若江南四毒真和極樂幫有關係，這批銀子便極有希望追回來。我這便讓人由這條線索查下去。”白泗江道。
“還有一事！”董元公說著，一揮衣袖，一個燙金名帖被丟在了石桌上。
“神龍拜山帖！”白泗江望着董元公，滿是疑惑之色。
“上面寫着邀請咱們到蒼山一唔，面談怎麼去對付‘江南四毒’。這四個畜生近些年干下的傷天害理勾當，已犯了眾怒，這貼子來的倒正是時候。”董元公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白泗江若有所思，思忖了好一陣，苦笑道：“有些人，胃口還真大。”
董元公正色道：“竟然連神龍拜山貼都出現了，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想弄亂這武林，咱們將計就計，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何？”
白泗江道：“大哥既有此意，小弟求之不得。事分兩步來，咱們一邊安排蒼山這邊的事，另一邊和王家、風槍門通通氣，集合我們三家之力，把極樂幫的勢頭給按下去。”
董元公站起身來，把玩着手中空空的陶碗，仰頭望着遠方，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口中喃喃自語：“選在蒼山，那是雲南任家的地盤，難不成是想……”良久，他才道：“雲南怕是要出大事，我得去一趟。”
白泗江勸道：“任雙全可是響噹噹的人物，雲南地頭上的事，他應付的來的。”
董元公道：“任雙全雙拳難敵四手，聽說蒙古韃子因為‘互市’的事，已不再向大明賣出戰馬。滇藏的這條茶馬古道，便成了大明購買異國良駒的唯一通道。”他忽地嘆道：“那可是海量的銀子啊！所以這一次，雲南的動靜絕小不了。”說到這，董元公笑了，“要是運氣好的話，八十萬兩銀子的事也會有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