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美人情易傷
“我不會冒險,我會親自把衣服補好,然後……”
鼓起勇氣……哪怕被厭棄也無妨,不愧於心便是了,她愛他敬他仰慕他,不能在一起,卻也不能狠心傷害。
勇氣……她仰起頭,眸子紅亮亮的,咸苦的眼淚生生咽了回去,她要怎麼尋找這份勇氣……
“然後……你個傻丫頭,你還有什麼然後……說出口的剎那,指不定就被人拉出去杖斃了,你忍心讓我抱着你的屍首去亂葬崗嗎!你真是狠心至極!”敏虹抖着手指着她,然後手一甩“啪”地扇在自己臉上,待秦羽蹊反應過來的時候,那血紅的五指印已經燃燒在敏虹的臉上,敏虹冷笑着:“這一巴掌我扇自己,當初怎得招惹衰神,遇上了個你!”
秦羽蹊速速站起身,要去拉敏虹,敏虹一把揚開她的手:“要死的人了!還管我作甚!自私的女人!我擎等着給你收屍!”
“敏虹……求求你……不要鬧了……”秦羽蹊單薄可憐地站在原地,手還滯在半空中,敏虹淚流滿面,只差把心敲碎了扔在地上,若再抬眼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鬼樣子,她整個人都將氣的炸開。
“殺了常海,是因為他知道秦府的一切過去,他可以知道,甚至整個內廷也可以知道,但陛下……萬萬不能……我寧願相信是父親的錯處招來了滿門抄斬,也不願讓陛下為了我翻先帝的舊賬……陛下愛我護我,我感激涕零,但只要碰觸這個禁忌,一切的一切都將成為泡影……我不願意把他推向地獄。”她慢慢屈起雙膝,要跪下,敏虹聽得心驚膽戰難以相信,卻一手上來扶住了她:“不要跪了,讓我想一想……”
她垂着頭,頹然地立在一邊,敏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一字一句慢悠悠說道:“這個……這個他,你深愛的,卻不能親近,為了掩蓋秦府的事實,寧願選擇利用他去殺死常海……羽蹊,這真是一個下下之策……”
秦羽蹊深深嘆了一口氣,心肺癢痛,扭頭至一側不停地咳嗽,緩了緩道:“我拜託夙恆暗查此事,我甚至可以為了報恩嫁給夙恆,我不想讓陛下為我做任何事,也沒有信心讓他為我付出,哪怕只一點點……”
“我懂了,”敏虹冷靜了兩分,靠近她給她輕輕順了順後背:“秦羽蹊,你還算有幾分良心,還是我敏虹認識的那個秦羽蹊。”
“我錯的徹徹底底,不求原諒,他若因此對我死了心,也到好了……”她苦笑。
敏虹幾分心疼:“你放心去做吧,大不了……大不了我給你收屍,她長嘆:“羽蹊,生而為人,可以做很多錯事,唯有一個,千萬不要負了心愛之人。即使註定分開,也不要做怨偶,緣分千千萬萬,你怎知此時不是他,未來還不是他呢?”
“我已無心考慮未來,現下的事已經頭腦發昏了……”她搖搖頭,被敏虹摻到椅子上坐下,面色煞白的秦羽蹊猶如失了精氣的魂魄,她斜彎着唇角,似是嘲笑自己。
“我明日去尚衣監取蟒袍,送到養心殿,剩下的,羽蹊,你好自為之吧。”敏虹給她倒了杯水,塞進她手心:“照顧好自己,生病了就早點睡,晚上有砂鍋,我叫人給你送過來。”
“好。”她乖乖地抱着杯子朝敏虹笑,笑意溫柔,敏虹不忍再看:“我走了,等你的消息,希望是個……好消息。”
她看着敏虹走出門,半晌,她將頭埋進臂彎中:“好……我一切都會好的……”
“帝者,德象天地,言其能行天道,舉措審諦。”
這月十九,是玖昭太子昭衍的登基大典。登上萬乘之國——玖昭萬人景仰的位置,手扶蟠龍圓柱,腳踩須彌座,十二旒珠玉遮顏,明星煌煌,尊榮華貴。
風調雨順之年,萬民安居樂業,四夷八方臣服,國泰民安。
歲暮天寒,九龍橋前,朔風凜冽,寒意侵肌,墨綠沉靜的水面上結了薄薄的一層冰,晨起時分,薄霧在水上飄彌,如斗笠包裹吞噬周遭景緻。
重重宮宇,位列整齊,亭台樓閣,雕欄畫壁,繁華富麗。空空蕩蕩的城池,威嚴惶恐從一處角落悄然瀰漫,他佇立許久,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扶在如冰寒冷的白玉欄杆上,被凍的微微發紅,而他並未察覺。
白衣素服,墨發如雲,一雙暗紋龍靴輕輕挪動了分毫,昭衍終於恢復知覺,想起來,今日是屬於他自己的日子,即使失落着,疲倦着,也不可行差踏錯。
“阿嚏!”芳翹捂着嘴,天寒地凍,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小臉漲得通紅,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眼前的皇帝,暗自嘆息。
芳翹見皇帝沒反應,便小心抬手揉捏僵硬的脖頸,側首,遠望見皇極殿的飛拱上,一道月白色纖細的人影佇立着,她安靜的像被風揚落的雪白紙片,髮髻未挽,一席如瀑的青絲散落在肩上,映襯着那張面容,哀傷孤覺。
她垂下眼眸,漸漸的也打不起精神,她本是奉天殿寶座前與秦羽蹊一同捧如意的玉女,但秦羽蹊沉痾未愈,自請退出,便將擔子交給了敏虹。
皇帝聽聞了,只是沉着臉不說話,她又氣又急,只盼着秦羽蹊回心轉意,但看秦姑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只得將一席氣話咽回肚子裏。
在金碧輝煌華蓋殿裏,登臨天下,於髹金雕龍寶座之上坐擁山河萬里,皇帝心裏,一定期盼着心愛之人的見證與陪伴,只可惜秦羽蹊並不是這個人。芳翹看了眼天色,俯下身道:“啟稟陛下,時辰將至,此時,司設監攜二十四衙門的人已經在華蓋殿陳設御座了。”
他抬起一隻手,木然縮回袖子裏,“嗯”一聲,抬起腳步徐徐往回走,芳翹看遠處喜田公公帶着一列人行色匆匆而至,跪在地上山呼萬歲,芳翹悄沒聲地伸手給他打了個手勢,喜田看見手勢,更加謹慎用心。
昭衍說了起喀后,稍一抬頭,望見飛拱上的人影,古井無波的臉上愁緒萬千,一雙眸沉暗下來,當芳翹順着看過去時,秦羽蹊早已落魄而逃,那月白色的衣袍燭火一樣消失在廊角,好像把昭衍的呼吸都帶走了。
喜田未覺,緊緊跟在側后彙報:“啟稟陛下,奴才方才一路從奉天殿到華蓋殿,再到承天門巡查,一切井然有序,只等陛下至壽皇殿行禮告祭天地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陛下……”芳翹急切喊道。
昭衍回過神,伸手掐着眉間,悶聲道:“朕曉得了。”
隅中之時,薄霧盡散,艷陽高升,天地一派清明。禮官於圜中設案,祭告天地、宗廟、社稷。
雲紋彩繪的華蓋停於承天門處,西南方設宣讀案,翰林院官員捧詔書待命。
新帝昭衍着孝服在壽皇殿,於大行皇帝——玖昭成祖武皇帝的寶座前行五拜三叩禮,他一如往常的肅穆冷厲,眸色發紅,叩拜時,雙手隱在長袖中,微微發抖。他記起父皇康健時對他的拳拳教誨:“父皇一聲戎馬,始知江山得來不易,但權在皇,心在民,只有行仁德之政,樂民之樂,憂民之憂,方得始終……衍兒,你自小長在我身邊,又是我唯一的兒子,我知你心性良善,有時欠些果敢,有時多了些優柔寡斷,但這些都無妨,父皇不求你名揚天下,只盼你能常常自省,莫要鑽牛角尖,莫要行越矩之事……”
從前沒有放在心上的,如今逐字逐句都是難以忘卻的。他在外人面前高山仰止不可侵犯,甚至優秀而完美,但只有在父皇面前,他才會做真正的自己,做一個有血有肉,會犯錯會後悔的昭衍。
行禮起身,他努力挺直脊樑,上御輦,至奉天殿,再行拜祭禮,上告祭天地,下告祭祖宗。禮成后,大殿鳴鐘鼓,禮樂之聲響徹宮宇。
從奉天殿到華蓋殿的甬路長長漫漫,他莊嚴地坐在御輦上,御輦四平八穩,四周安靜肅穆。他望着兩處高大的紅宮牆,恍惚中看見一處站着熟悉的影子,月白衣衫,如墨如雲的長發溫婉搭在肩側,靜美如畫,他稍稍前傾了身子,那模糊的影子就像打散的雪片一樣消失不見。
又是虛妄,他僵硬地勾起唇角,嘲笑自己痴傻。
新帝駕臨華蓋殿。
髹金雕龍寶座位於大殿七層玉階的高台中央,象徵著至高無上的皇權威壓,四根支撐靠手的圓柱上攀着煌煌金龍,金黃燦燦,氣勢逼人。
後方是七扇雕有雲龍紋的髹金漆大屏風,屏風上掛着一個巨大匾額,其上是先帝提筆的四個字“萬國咸寧”。
一對金童於屏風前對持幡幢,殿前兩名錦衣華服的玉女手捧玉如意。
殿中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鎮立着朱紅髹金大柱子,柱子左邊設有寶案,右邊是欽天監設立的定時鼓,仰首,藻井之上攀附着一條金龍,龍口銜珠,威武輝煌,殿內金爐籠着熏香,瑞靄紛紜,白玉階前,兩班文武均着朝服行五拜三叩禮,鴻臚寺導引執事官在新帝面前行禮呼萬歲萬萬歲,上奏請求上殿。
昭衍身着玄上衣,朱下裳,繪有章紋的冕服,頭戴十二旒的黑玉冕冠,腳踩玄龍黑緞方頭靴,修長的英姿颯颯而立,一派俊朗非凡,他出了中門,走上高台,坐於寶座之上,殿外,幟衛長朗翊揮動着鞭子,“啪啪”打在青石板上,甩出清脆又帶有威懾力的鞭聲,聲音回蕩重複在重重宮宇樓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