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旁觀
?兩個星期下來,守着宏業大廈七層總部的人們都習慣了中心多出一個走過來走過去的大眼睛小伙兒。在他們眼中,他於屋內來回走動並不惹人厭煩,因為他這不是不安分,而是在為手頭兒的活兒奔忙。
這名特殊的志願者在這個年紀毫無張揚浮躁之風,踏踏實實地依託自己的崗位一絲不苟地處理着那些繁雜的事務。他所屬的心理輔導小組——被中心的人私下成為“精神病小組”——原有三位成員,負責人是來自一家大醫院心理科的宋大夫,是李芸清憑着自己的情面請來的,由於有工作在身,他像李芸清一樣隔三差五來一次;另有兩個女孩兒分別是醫科大學心理學、精神病學專業的學生,課餘充當志願者來此值班,並在宋大夫不在的時候簡單地為中心的服務對象提供一些諮詢。有他們,大眼睛小伙兒在精神病小組暫時只負責那種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恰恰也是積得最多的,兩名大學生志願者又無法時時幫着他。但是,這小伙兒一旦問明了處置的要求和方法,便無二話,只剩吭哧吭哧幹活兒的聲音。無論接到手的是什麼差事,他都辦得勤懇謹慎、盡心儘力,準確到位。需要就公務與中心的同仁溝通時,他的態度亦是謙和客氣、彬彬有禮,“謝謝”、“不好意思”、“麻煩你”之類的詞語不絕於其口。大家都感覺得到,這小夥子是個兢兢業業的老實人。
倒退近二十年,他上小學那會兒,老師會把這樣的學生樹為榜樣號召同學們向他學習,然而今日,在誠?愛志願救助服務中心,大家不過是將對他的這種好感保存到印象中而已。其中的緣由,在於他同大家打交道幾乎僅限於工作層面,除此之外再無進一步的交流。中心的大部分人都在35歲以下,忙裏偷閑玩玩手機或者到網絡空間裏逛逛是普遍的興趣,有一回那兩個女大學生隨口問他的微博地址與微信號,他平淡的一句“我不用這些”噎得人家沒辦法繼續和他聊下去。和同仁談工作時,他雖很有禮貌,面部表情卻顯得拘謹,一談完,他便縮回自己的座位上連頭也不露,直到下一個疑問出現……當值的時候如此,待到天黑,一天的事兒忙完了,眾人準備離開,他乾笑着和見到的人一一“再見”之後就悶着頭獨自下樓。
但丁倒是對這樣的狀態頗為滿意,來這個救助中心卧底前他參考了白蛇的風格,原本給自己定的計劃就是一個平凡的志願者,離開之後都不會被這裏的人憶起,更不會和誰有什麼交情。心理輔導小組那堆用不着專業知識的零碎事兒耗不了他多少精力,他每天努力把它們儘快做完,以便有多餘的工夫去幫其他忙不過來的人或者小組處理些類似的事務。這類事務中多少會有一部分涉及他們的文件材料,但丁得以藉機儘可能多地窺探心理輔導小組之外的服務對象的記錄,將當中可疑的信息牢記於心,找機會連同那些來求助的精神有問題的人的情報一併轉達給他真正效力的小組。
愚公說過,救助機構里也可能有小組本次行動的對手的卧底,果真是這樣的話,但丁很希望那個人就是那天面試他的曹姐。這個從國企退下來的女人,人們都喊她“曹姐”,在但丁看來叫她“曹大媽”才更合適,聽說她不到55歲,由外表看可比實際年齡老得多。這個剛夠1。60米的老女人的肥肉從面頰一直墜到腰腹和大腿,修剪過的雜草叢一般的短髮下的那張臉呈暗褐色,褶皺的臉皮上開始凝結紫色的斑塊,唯有那一雙眼睛賊亮賊亮,滴溜溜一轉,閃現出積年的辦公室政治培養出的心計。自面試開始,她彷彿就與但丁結下了梁子,平日總對他冷着臉,偶爾還要刁難他一下,或是以工作效率、工作方法、人際關係等借口批評他幾句。但話說回來,但丁能夠接觸到其他小組的資料,曹姐倒是功不可沒。作為中心的人事主管,她唯恐這個被自己刷掉、卻礙於李芸清的面子而招進來的小子閑着,恨不得讓他累趴下。起初但丁表示想幫別的小組分擔點兒雜活兒,那些負責人都覺得讓本小組之外的人介入他們的工作不大妥當,曹姐獲悉此信後主動找負責人們談話,說這小夥子精力旺盛,干這種活兒又有很豐富的經驗,反正他也幹不了別的,你們乾脆就把這些無關緊要的雜事兒交給他,自己集中精力去為我們的對象服務。幾個負責人聽她這麼交代,想想手下流水的兵天天可調遣的也就那麼幾個,素來感到捉襟見肘,如今有熱心青年助人為樂,何不成全了他,也為本小組減輕點兒負擔,以更好地發揮自身專長?於是,但丁成功接近了他們的辦公桌,而曹姐此舉可謂促成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可惜,理智提醒着但丁,誠?愛志願救助服務中心最值得他集中注意力的人不是曹姐,而是李芸清,於公於私皆是如此。
“愚公,會不會存在另一種可能,就是死的這些人跟‘大老虎’沒關係,他們是因為自己貪污行為而被一伙人有組織地用死亡的方式懲罰了?”決定派但丁去卧底的那次小組會議的末段,簡愛提出了她的假設。“一夥像咱們這樣的人嗎?”愚公回問道。“也許吧……”“像犯規小組一樣的組織……是啊,也許吧。假如真有這麼一伙人,不管他們喜歡明着干還是暗着來,咱們必須防止把自己暴露給他們。”對於這一假設,愚公也擬定了方針,“如果的確是簡愛所說的這種情況,那伙人再干同樣的事,我們就不插手了,安安靜靜站一邊。”“當個旁觀者?”但丁問。“對,旁觀者。”
因此,這次行動被命名為“旁觀者”。愚公最後強調:“這是‘禁土’失敗以後我們的第一次行動,大家行事得加倍小心,千萬不能莽撞,也別貿然出擊。”
現在,但丁就是救助中心的一名旁觀者,他鎖定了主要“旁觀”對象——李芸清。他並不相信這個曾令他輾轉反側的姑娘有什麼嫌疑,只是覺得她很特別,特別到通過她可以對整個中心有一個透徹的了解,特別到犯規小組未知的對手也可能從她這裏獲取充足的背景材料選出下一個要誅滅的家庭,特別到他已分不清對她的旁觀到底是在忠於小組成員的職責還是出於對那張在記憶中漸漸模糊的面孔的思念。
李芸清自稱也是志願者,可是和但丁這個志願者不同,她在另一個地方按時上班,所以一星期只來中心兩三次。她說自己不是主管,可是每次來,各小組的負責人和曹姐這樣的行政管理人員都會向她作彙報,有些比較重要的事情還需要她來定奪,有時事情急而她不在,他們索性打電話向她請示。在中心,她根據彙報給出相應的意見,又作出關鍵的決定之後,通常會鑽進那間玻璃隔出的辦公室,接二連三地往外打電話。但丁的辦公地點距她較遠,聽不清她都和誰說些什麼,只是每一通電話都挺長,他確信她不是用工作電話在和親戚朋友聊家常。
李芸清,你在這救助中心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你不是主管,為什麼擔負起主管的責任?真正的主管又是誰?D408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