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與虎謀皮(三)

第六十三章 與虎謀皮(三)

與虎謀皮(三)

李處則真真是駭到了,昨日說將遣使與賀遂兆一行同往金城郡,今早天未亮,所遣的使者便立在客棧門口,將店主唬得小腿直打顫,連滾帶爬地跑去告知賀遂兆,又按着賀遂兆的吩咐按住別別直跳的心口去穆清那兒傳話。

待眾人聚齊於廳堂,望向洞開的大門時,個個俱大驚,這位李將軍竟然遣了整整一隊兵將為使,目測足有五、六百人之眾,擠擠挨挨卻齊整地站立在客棧前院,站不下的便立於大門外,皆重甲護身,背着環首長刀,棓棒在握,惹來眾多街坊圍觀。賀遂兆緩緩步向廳堂門口,隊伍最前方的一名小都統上前抱拳行禮,鏗鏘有力地道:“將軍命高某與賀遂阿郎同行,一路護送,並同見薛公。”

賀遂兆點點頭,依舊嬉皮笑臉地說:“那便,開拔罷。高都統不必太過拘謹,莫嚇壞了店主和街坊們。”那位高都統回到隊中,呼喝着口令重整隊伍。見這陣勢,穆清本想戴上帷帽,奈何簡裝出門,根本未備下帷帽之類,只得披上斗篷,拉起斗篷上寬大的兜帽,多少遮去些面容。

阿達引着她同阿柳兩人走到一駕馬車邊,放上腳凳,護着她們上車。車看着簡陋了些,車壁上的窗格只有直條狀木條釘着,無紗幔遮蔽,車內亦無錦墊軟靠,只兩個粗布縫製,填塞了棉籽的大枕靠。“粗陋了些,娘子且忍耐着用罷。”阿達坐上車轅,隔着素麵的布簾幔向內說到。

她撩起簾幔,笑吟吟地說:“比之這一路來的情形,不知好了幾許。”阿達見她高興,心下自也是舒暢的,甩開鞭子,大喝一聲着趕車上路。

自登車后穆清臉上的笑意便未斷過。阿柳斜過頭,細細地將她打量一圈,只覺她自上而下滿溢着和煦,此刻正在往金城關的途中,以她一貫的作風,不正是要沉靜思索如何面對隨後將至的一切么?“怎這般高興?”阿柳忍不住問她。

她只一味地笑,並不答言,惹得阿柳愈發急切,推搖着她的身子不斷纏問。穆清受不住她的推搖,趕忙抓住她的手。“莫再搖,莫再搖了。”說著她將阿柳的手移到自己的小腹,輕輕地搭放在上面。阿柳怔了片刻,突遭了雷擊一般醒悟過來,大喜之下竟不知所措,面上驚和喜的表情輪番替換着。“果真么?未請醫家看過,你又怎知……”她小心翼翼地撫摸着穆清的小腹疑到。

“我怎會不知,雖未正經學過醫,這。仍是能確準的。”她低頭輕聲說著,臉上氤氳着一片柔和的光彩。

“阿郎可是知曉了?”

穆清搖搖頭,“出東都時我尚未知,他哪裏去得知。前幾日許是一路跋涉顛簸得狠了。下腹連着隱痛了三兩日,就是大漠中遇着沙暴那日,我便生了疑。”

阿柳臉上的喜色隱去了一半,“曾聽人說起過。起初的兩三個月可馬虎不得,這又是騎馬又是奔趕的,可還受得住?方才又說腹痛。這,這如何是好。”

“暫還不打緊。”她輕撫着腹部,垂眸柔聲道:“今日已不似前兩日那般疼痛了,可見是個健壯孩子。待抵了金城郡,再尋個可靠的醫家細瞧了。”見阿柳仍是憂慮,她勾起一根蔥般的手指,在她的鼻樑上輕颳了一下,“眼見快做姨母了,可不能空着手,你知我從不會針黹女紅,那些小兜兜小帕子,咱們可都賴着姨母了。”轉瞬阿柳又咧開嘴笑起來,將她平坦的小腹瞧了又瞧。

暖融融的春風一吹,穆清越發困倦起來,斜靠在枕靠上,以手臂支着腦袋便昏昏沉沉的想要睡。她彷彿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杜如晦手中抱持着一個粉嫩的小嬰孩,一如既往地溫和沉穩地笑着朝她走來,她伸出手想要接過,想要好好地看看這個玉琢般的小男孩。可是尚未觸及到,阿爹阿母不知何時相攜着走來,在她之前伸手抱過了杜如晦手中的嬰孩。兩人相視一笑,抱着孩子轉身便要走,她急忙要追上前去,怎奈腳下卻不得挪動,杜如晦從身後柔柔地抱着她,將她整個人包裹進他寬闊的胸膛中,溫柔得教她再無氣力去追趕阿爹阿母。

她猛地一驚,睜開眼睛,心頭掠過一陣不怎麼令人舒服的感覺,心口還有些雜亂的悸動。環顧四周,她仍舊在簡陋的馬車內,阿柳已坐到車廂外另一側車轅上,滿面春風地同阿達說著甚麼,阿達亦是笑聲朗朗,一切安定如常。她將手搭在小腹上,彷彿感受到內里柔軟的生命,正努力地快速地生長着。

連着兩日,隊伍在官道上急速行進,夜間便就地駐紮下。雖說穆清一再囑咐了此事不能外漏,阿柳仍是難掩喜色,時不時地要偷眼瞧向她的小腹,細緻周到地照拂,恨不能不分晝夜地打點着。

這日正午,她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賀遂兆行到馬車邊,隔着車廂高聲道:“七娘,估摸着再有兩個時辰便能入金城關。”穆清驀地驚醒,這麼快么。她原無懼無畏地朝着金城郡而去,如今卻因腹中那細柔的生命添出了幾許慌張。她的慌張無處訴說,無處寬解,不能為外人所窺,只得獨自忍着,面上仍要維繫着安穩平淡的神情。

賀遂兆未得她的回應,正要策馬往前頭去,她卻掀開布簾幔,探出半個腦袋,帶着商議的口吻道:“既帶了這麼一隊人馬來,遣人先前去通傳薛家可好?總不至錦衣夜行了。”

賀遂兆低頭思量了片刻,猶豫着點頭應下,“有兵馬隨着,終是太過強硬,要如何通傳了才好?”

“你可聽說過,薛家大郎的正妻,亦出自餘杭顧氏?”穆清笑起來,“只消說是她族中的親戚,顧七娘前來探訪,因隨從眾多,不便盡數進城,請她務必來迎。以她的心性,即便不出城相迎,也會使人將我這邊的情形仔細觀了回稟她。”

賀遂兆揚手招來一名護衛,按着穆清的原話吩咐了幾句,遣他快馬入關去通稟。

“阿柳,你說三年未見,早已物是人為,她還會嫉恨於我么?”穆清一手把玩着自己另一隻手的手指,惴惴地問阿柳。其實她亦知阿柳無從作答,即便答了,也多是安慰之詞,怎奈忐忑不安得緊了,總該有個人說一說罷了。故不待阿柳作答,她又失了神一般地輕聲低語道:“嫉恨與否都不打緊,她原不是個蠢笨的,定不會教年幼時閨中的過節誤了大事。”

“閨中過節……”阿柳憶起那個冬夜,穆清被杜如晦自冰冷的河中撈起的場景,記憶猶新,不禁打了個寒噤,“哪個小女兒家的會因閨中過節,就動了殺心,不慌不露地置人於死地。聽說這幾年在金城關,縱得愈發狠毒跋扈……”多說了幾句,阿柳忽然自覺不妥,忙住了口,卻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寬慰穆清,兩人便在車中默坐着,各自在手心中捏着一把冷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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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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