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荼毒
順着城門奔入城中的一瞬間，阿夜全身的汗毛幾乎都豎了起來。止不住的驚懼五內彷彿化作一道寒氣，從他的背脊一路散發到了全身……
只見眼前的冬梅城中，已沒有了往昔的那份寧靜與平和，剩下的只是噴薄着濃煙的斷垣殘壁。一具具無法辨認的殘缺屍體放眼即是，而每一具屍體卻又都是一般的乾枯焦黑，並散發著催人嘔吐的惡臭。
阿夜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半天才重新控制着顫抖的雙腿向前邁進，失魂落魄般穿行在自己本應無比熟悉此時卻又完全陌生的街道上，拚命地命令着想讓大腦恢復工作，好使自己能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嗚……”一聲輕微的呻吟傳入耳朵，阿夜就像一個看見了河岸的溺水者一樣，微微一愣便掙扎着地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奔去，赤着雙手在一堆廢墟中瘋了一樣地挖了起來……可就在他使盡全力地扳起一根仍在燃燒着的巨大木樑后，卻猛地瞠大了雙眼，就這樣抗着木樑呆立在了原地……
只見瓦礫下露出了兩個緊緊纏抱在一起，全身都已被一股猙獰的黑氣覆蓋了的孩子，而其中一個孩子似乎還尚未完全死去，嘴中還在發出一絲微弱的呻吟，但轉眼就徹底沒了氣息。
而就在離兩個孩子不遠處，似乎是孩子母親的半邊屍體被壓在石牆下，一隻手兀自向兩個孩子伸着，早已沒有了靈魂的焦臉上還掛着一道能活活劃破人心的淚痕……
燃燒在木樑上的火焰早已爬上了阿夜的雙臂，而阿夜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傻站着，任由大腦中的空白侵吞着全身，渾然不覺自己的牙齒已咬破了下唇……
就在這時，一陣金鐵碰撞的聲音遠遠傳來，時不時還伴隨着一個雄壯的吼聲。
“布雷克！？”阿夜對那從小聽到大的聲音異常熟悉，思緒隨即被拉了回來。
最後看了一眼身邊的三具屍體，阿夜咬着牙將木樑扔在一邊，一狠心轉頭循着布雷克的聲音找去。
轉過街角的一片廢墟，阿夜遠遠便看見一個身披鎧甲、騎士裝扮的人正在和一名身穿蒼灰法袍的法師戰鬥着，騎士的頭盔早已不知去向，一頭金髮伴着怒吼，在騎士長劍劃出的光圈中上下飛舞……而那法師則手持一根鐵杖，不斷在騎士的劍招中尋找着縫隙，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處於全然無法還手的下風，卻每每都能在關鍵時刻避開騎士的殺招……
“是他！一定是他！”阿夜看着那金髮鎧甲，瞬間就認出了布雷克的身影，與此同時，也就輕易判斷出那與之纏鬥的魔法師便是這次屠城的罪魁禍首！
“畜生！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阿夜一時憤氣填膺地想道，疾奔的步伐不由又加快了幾分。
“嚓啊啊啊！！！”這時，遠處布雷克因連攻不下，似乎已打得失卻了耐心，突然怒吼着轉身踏步，長劍破着風向法師橫腰砍去……
“贏了！”而隨着那一劍砍出，阿夜也猛然欣喜地在心裏喊了一聲。眼前的那一劍，布雷克當年和自己練習時曾用了無數次，可即便如此自己還是一再吃癟，算得上是布雷克的拿手好戲……
果然，那法師見自己的上半身已被罩在劍光之中，再也來不及後退閃避，但見劍鋒虛高，慌忙中下意識地便是一個彎身，讓長劍從自己的頭上堪堪劃過……誰料就在他低頭彎身的同時，一柄自下而上的短劍卻已分毫不差地迎着他的喉嚨狠狠刺來！
原來布雷克右手的長劍只是虛張聲勢，真正的殺手則是他在轉身時悄然從后腰抽出的短劍。就見銀光一閃，那短劍已扎入了法師的喉頭，從他的后脖頸處透了出來！布雷克咬牙看着眼前慢慢癱軟的敵人，便欲拔出短劍讓那鮮血噴出……
沒想到，那本應將死的法師卻突然伸出雙手，死死地纏住了布雷克攥着短劍的手臂。布雷克則目瞪口呆地看着對方慢慢抬起頭來，投給自己一個詭異的微笑……
阿夜見戰況陡然生變，心知不妙，急忙大聲喊了起來：“布雷克！小心！”
“阿夜？”布雷克聽到警告聲，一轉頭望見阿夜，臉上露出一絲驚喜……
阿夜也剛想點頭回應，可猛然間一團綠光卻在眼前轟然乍現，布雷克也在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如同破碎人偶一般被炸飛了出去……
“布雷克！！！”阿夜用力揮散着爆炸所激起的濃霧，不顧一切地沖向了滾在地上的布雷克。
霧中，只見布雷克神情獃滯地躺在灰土之中，半邊臉孔已露出了白骨，慘綠色的毒液混雜着鮮紅的血液從傷口中噴涌而出，向外狠命拉扯着年輕騎士的生命……
“不……不……不……”阿夜抱起布雷克，一手按在那咕嘟冒血的傷口上顫聲叫了起來。
“阿夜……你……你回來了！”布雷克猛地坐起身來，雙手緊緊握住了阿夜的肩膀，力氣大得彷彿完全沒有受傷一樣。阿夜強忍着心頭的劇痛拚命點着頭，問出了一直環繞在心頭的問題：“到底發生了什麼？”
“黑潮國……”布雷克僅剩的半邊臉孔抽搐着，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仇恨：“我……回來晚了……只看見大家的屍體……和那傢伙……在追……”隨着布雷克的神智越發的模糊，他的聲音也旋即低了下來，可握着在阿夜肩上的手卻越來越重：“保護……安琪……”吐出最後一句囑託后，年輕的騎士終於放開了雙手，留下抱着自己屍體的夥伴悲聲哀嚎……
這時綠色的濃霧已漸漸變淡，而那本應死於布雷克之手的灰袍法師也手持着法杖緩步從霧中走出，身上的法袍隨着爆炸后的餘風向後揚起，露出了內袍上環腰綉着的一圈黑色波浪徽章……
灰袍法師走到阿夜背後不遠處，停下腳步靜靜地觀瞧着悲傷欲絕的阿夜，卻完全沒有露出任何想要趁機偷襲的意思……
阿夜一直哭盡了胸中的哀傷，這才依依不捨地放下了布雷克的屍體，緩緩站起身來，心中的悲痛漸漸化為了漫天的恨意，一指身後的灰袍法師咬牙問道：“你是黑潮國的？”
不用對方回答，阿夜其實也早已注意到了那人腰間的圖紋乃是黑潮國的徽章。那黑潮國東臨大海，正是青鹿國的東部鄰國。青鹿國境內盛產的各類礦藏一直為其覬覦，以至兩國在商貿問題上時有摩擦，甚至數次劍拔弩張，但迫於皇族的壓力，誰也沒有最終作出過激的行為。
而位於青鹿國境內的冬梅城雖與黑潮國相離不是太遠，但這座城鎮地小人稀，更加沒有任何的軍事戰略意義，就連阿夜也曾聽城中的老人們在開玩笑時說過：若是有朝一日黑潮國真的忍不住打過了青鹿國的國界，就只怕直到仗打完了也不會留意到這座小城的存在……
以上一連串的思緒，都在阿夜看到那黑潮徽章后被塞回到了他的腦海當中；再加上親眼目睹布雷克慘死於對方的魔法之下，就更讓阿夜意識到，這名素不相識的法師，一定是黑潮國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派來的刺客……
可另一方面，冬梅城雖小，但畢竟還是一個城池，也有着自己守城的士兵；布雷克的父親——城中的郡守貴族希瓦爾男爵手下，更是有着不少武藝高強的武士。而這灰袍法師似乎僅僅靠着一人之力，便將整城人命屠戮殆盡，讓冬梅城連向周圍城池求援的機會都沒有，其實力實在不能不以恐怖來形容……
就在剛才，他更是在躲避的同時預先完成了法咒的吟誦，在關鍵的一刻以魔法分身接下了致命的一擊，再以毒爆術反殺對手！如此狠辣而精密的手段，以及那份臨危不亂的強大精神力，都在向阿夜昭示着此人是個絕對不容小覷的對手……
“你，也是和他一夥的嗎？”灰袍法師打量着眼前同是魔法師裝扮的少年，沒有回答阿夜的問題，卻是冷冷地反問道。
“廢話！”阿夜雙目血紅，手上的指甲幾乎握進了肉里。
灰袍法師似乎沒料到阿夜如此坦白，微微一怔後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老老實實地把他交出來吧……”
“交出來？”阿夜的理智此時已經徘徊在崩潰的邊緣，聽着灰袍法師的話不由得更是血沖於頂：“布雷克都已經死了，難道你還想糟蹋他的屍體嗎？！”阿夜低聲沉吟着，緊繃的身軀突然弩箭般彈射向前，攥得出血的拳頭夾着風聲狠狠地嵌入了那黑潮國法師的臉里。
那法師似乎沒料到法師打扮的阿夜會以肉搏的方式驟然發難，猝不及防之間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打得向後直飛了出去。可電光火石之間，就見他猛地將雙腳後跟砸進了地面，硬生生地卡住了退勢。
“哈啊！”阿夜卻不給對方絲毫喘息的機會，雙腳繼續飛速踏前，一拳之後順勢推肘而出，再次取向敵人仰起的面門。
灰袍法師忍着疼剛剛抬起上半身，眼見阿夜第二擊又近，急忙再次後仰閃過這呼嘯而來的一擊，一邊驚訝着眼前的少年竟然會有着如此犀利的身手，一邊就這麼弓着身子完成了魔咒的吟唱，右手中的法杖旋即從背後交到了左手，法杖那尖銳的尾端霎時間閃起妖邪的綠光，直指向阿夜破綻大開的右肋……
但就在這時，灰袍法師卻感到身邊空氣中的分子突然劇烈地碰撞和摩擦了起來，一朵閃亮的火花隨即啪的一聲在眼前乍現……當灰袍法師意識到不好時，阿夜所釋放的火焰新星已轟然撞在了他的身上，將其一舉推出老遠，更引得他遍身都着起火來。
“雕蟲小技！”灰袍法師翻身站起，周身隨即泛出一層瘮人的綠色毒質包裹了他的全身，身上的火焰也隨之被撲滅。
然而就當他站起身來嚴陣以待時，卻不可思議地看到，剛才還對他張着雙手的阿夜此時卻背對了他，信步走向不遠處的布雷克，一彎身將他的屍體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