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三 桎梏
“那咱們就住一晚再走。”李思諶笑着說:“正好明兒一早我要去城東,住這兒出門更近。”
這話哄不了阿青,從郡王府出發,和從吳府出發差不多,也耽誤不了多少時辰。
李思諶這分明是覺得她今天受了極大驚嚇,又已經十分疲倦,才建議她在娘家住下的。
在這兒都是她熟悉的人,想必她也會歇的更安心一些。
大妞笑着說:“那正好,青姐的屋子天天都有人收拾,鋪蓋都是現成的,我這就打發人過去熏一熏屋子,別回頭有蟲子叮了阿長。”
阿青抿嘴一笑。
大妞現在說起話來很有當家作主的氣派了。她和小山定下了親事,儘管還沒過門,可眼下這樣跟過了門也沒有什麼區別。不但旁人不拿她當外人,她自己也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眼下這說話的口氣,阿青真想笑着叫一聲“弟媳婦”。
當然了,現在可不能喊。
不過離這麼喊的日子也不遠了。
阿青想的可遠了,已經想到將來他們成了親生孩子的事了,只不知道頭一個會生男還是生女,也不知會長得象誰?
象誰都好,阿青樂孜孜的回想小山和大妞小時候的模樣,這兩個孩子可都是她帶大的啊,來個小小山或是小大妞,都很好。胖胖的,白白嫩嫩的。聽吳嬸兒說,小山成了親一個孩子是絕對不夠的。吳家本就人丁凋零,現在只有兄弟兩個也不算多。張家呢,乾脆就只有大妞一個。吳嬸美美的盤算着,女孩兒不論,男孩兒至少也得三個吧?自家留倆,選一個姓張,也好對張家有個交待。
這麼一算,小山和大妞肩上的擔子可是不輕,且得好好努力造人呢。嗯,好在大妞體質倍兒棒,生三五個也是不在話下。到時候啊,吳嬸可再也不愁整日閑坐沒事幹了,一院子活猴兒只恨不能把屋頂掀了。
阿青在娘家還留有舊衣裳,不過……有些不大合身了,好在寢衣什麼的還能湊和穿。李思諶那裏也好辦,不管是吳叔還是小山都有沒上過身的新衣裳,小山現在身量不矮,吳叔那體格更算是個昂藏大漢。李思諶穿上小山的一套沒上過身兒的衣裳時還笑說:“我還記得當年被你救的時候,還穿過岳父的衣裳呢。”
說起那時候阿青也想笑。那時候他們還在七家鎮住着嘛,吳叔的身份是個獵戶+農夫,耕獵為生,最體面的衣裳是一件打了補丁的布袍。所以李思諶他們被救下之後,血衣不能穿了,只好用家裏的舊衣給他們先替換着。阿青那時候煩的要命,可沒心情給他們做新衣,那不是開玩笑么?
“那時候小山才多高,他的衣裳你穿得上么?”阿青伏在床頭捶着枕頭笑。一想起李思諶一臉貴公子相穿着家裏的破舊衣裳,那情形可滑稽着呢。
被取笑的李思諶只能無奈的攤開手。
可他心裏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楊夫人的事,進宮的事,沒有哪一件是讓人輕鬆愉悅的,阿青心裏一定不好過。現在能引她想一想別的事,暫時輕鬆一下也是好的。
阿青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她今天着實累了。她在娘家的這張床當然不如郡王府的那張床寬,畢竟這是她當初做姑娘的時候一個人睡的床。所以躺下之後夫妻倆之間挨得比平時還要緊。李思諶讓阿青枕在他的胳膊上。
阿青幾乎閉上眼睛的瞬間就睡著了,這讓李思諶鬆了口氣,又有些心疼。
沒誰知道他今天的心緒有多麼狂亂。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一直被一股無力感包圍。那時候他年紀小,面對郡王府高高的圍牆都無能為力。等他逐漸長大,那高高的圍牆對他來說不再阻礙了,他能輕鬆的一越而過。
對他來說,人生就象掙脫一個又一個桎梏的過程。
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妻兒的時候,可今天他發現,還有事是他辦不到的。
還有一道圍牆他無法逾越。
皇權。
皇帝可以隨心所欲的做任何事,包括把阿青唯一的親人困在深宮眼看着她求死,也包括把阿青就這麼不容辯駁的接進宮裏去。
李思諶在知道這消息的第一刻就玩命的打馬往回趕。那是他的妻子,他冒不起任何風險。
他沒法兒安慰自己說皇帝不會對阿青不利。皇帝如果真那麼講道理講良心,當年他有沒有為了自己的愛人向先帝爭取一句?為什麼皇命一下就積極配合的娶了王妃?局勢動蕩時他有沒有餘力救下石家人?他為什麼不救?
權欲,每一個生在權力包圍下的李家人都不會對這個東西陌生。
好,就算那些事全不提,皇上現在難道是瞎了眼蒙了心竅嗎?楊夫人沒進宮之前在山上道觀中清修隱居時身子骨兒可沒什麼不妥,可從皇上半強迫的把人接進宮去,楊夫人就一天天的糟糕。被皇後下毒,被後宮排擠,最難的是楊夫人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李思諶明白的這一切,她自己肯定全都的。畢竟這些年裏她一定把當年的事情回想過無數次。她能不知道皇上干過的那些事?能不知道他那所謂的真心究竟是什麼成色?皇上死死禁錮了她,就象把一盆蘭草裝進了密不透風的鐵箱子裏,還深埋於地底。
他能不知道這樣做的惡果嗎?
他知道,但他不鬆開手。
皇帝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或者說所有的皇帝都不是正常的普通人。
李思諶要如何相信皇帝不會傷害阿青?
如果楊夫人死了,阿青會不會受遷怒?她和楊夫人生得很象,皇上會不會轉移目標想以她為替身?別說什麼阿青身世存疑的事,這事只有皇上和楊夫人兩個人心裏最清楚,看皇上現在這樣子象是把阿青當做自己的骨肉看待嗎?
如果是一般人,在皇權巨大的威嚴面前可能早就跪下來了。可是李思諶不一樣。
他也姓李,他是郡王之子,身上同樣流着太宗皇帝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