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撕裂者
戈雅鎮附近的森林被稱為“中部林地”,因為其地域橫跨了拉維利斯王國的東部和西部而得名。
中部林地里有着極其豐富的物產和生物種類,從高等的獅鷲及獨角獸到低等的地精及史萊姆,幾乎所有以森林為棲息地的生物都能在中部林地里找到蹤跡,也可以說是整個帕拉米亞大陸最大的森林體系之一。戈雅鎮便是位於中部林地的邊緣地帶,而在拉維利斯王國,像這樣的小鎮隨便一抓就能抓出一把來。
每年春天,白龍山脈上的冰雪融化成晶瑩的雪水,化成無數溪流穿過中部林地。清澈的溪水給森林裏的萬物帶來勃勃生機,而此刻在其中一條溪流的旁邊,卻有兩人露出憂心忡忡和愁眉苦臉的表情。
憂心忡忡的是拉維利斯王國的公主。雖然應龍簡單的說“在河邊等着我”,但實際上,他們順着惡龍指示的方向在森林中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看到這條溪流,而後面戰場的動靜早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就聽不到了。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格麗絲黛把酸痛的腳掌泡在溪水裏,冰涼的溪水讓她的感覺好了不少,但在身體放鬆下來的同時,格麗絲黛的精神卻不受控制的緊張起來。
留下來斷後的那人,獨自面對兩百騎兵的衝鋒。理智上,格麗絲黛不相信被稱為“血翼暴君”的那人會敗給奧斯坦人,而感情上,卻無法不為他擔心。她頻頻向著來路張望,並強烈期待着能看到那人的身影。
愁眉苦臉的是戈雅鎮的酒館老闆兼黑市商人,特魯尼哥目前正陷入對未來的深深不安中。因為有着共同面對奧斯坦人追殺的經歷,特魯尼哥已經在心裏把兩位女性劃到了“同伴”的行列,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似乎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事實上,特魯尼哥從頭到尾都處於被管家小妹和賢明公主忽視的狀況。根本沒有人邀請他共同避難,但論是留在原地還是獨自逃亡,都只有死路一條,因此胖商人還是厚着臉皮跟着兩人來到這裏。
雖然暫時不用擔心奧斯坦人的追殺,但特魯尼哥卻完全不知道自已的命運接下來會如何轉折。他覺得,只有那名黑髮的男子才能決定他的待遇,因此也下意識的望向和格麗絲黛相同的方向。
和惶惶不安的兩人不同,管家小妹顯得從容不迫。她放下隨身帶着的巨大行囊,從裏面取出在戈雅鎮新購的帆布和木棍,然後找了一處平坦開闊的地勢,以純熟的手法支起一頂精緻的帳篷,並把那位還在沉浸在安適睡眠中的銀雪少女扔了進去。
“格麗絲黛小姐,小的已經把帳篷搭好了,如果你覺得累的話,您可以到裏面先睡一下,等起來就可以開飯了。”完成這些工作后,帕蒂向格麗絲黛招呼着。
跟着,管家小妹又從行囊里取出飲具,用幾顆石頭搭起了一座簡單的爐灶,擺出一付準備生火作飯的架勢。
“那個,沒問題嗎?”格麗絲黛對帕蒂的行為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啊,請放心,格麗絲黛小姐。我們和戈雅鎮離得已經相當遠了,奧斯坦人的騎兵在森林裏沒用,而且就算是銀雪之民的戰狼,也不可能在充斥着各種味道的森林裏發現我們的行蹤。”
帕蒂以“請安心”的表情安慰着格麗絲黛,然後端着鍋來到溪邊打水。
“嗯,我不是這個意思…”格麗絲黛微紅着臉的把腳從溪水裏抬起來。“我是問,那個人,他…他不會有事嗎?”
“怎麼可能沒事?”帕蒂癟癟嘴,就像積累了很多不滿似的朝格麗絲黛抱怨着。“那可是足足兩百名騎兵耶!光是能夠拖延時間就算不錯了,還不知道回來后是怎樣一付傷痕纍纍的模樣呢…真是的,每次,每次,每次!都做出這種粗暴的事情,完全不考慮給他治傷的人的心情!仗着龍族的自愈能力就隨便胡來,到底把自已的身體當成什麼了…”
“呃,那個…”格麗絲黛困惑的看着喃喃抱怨的帕蒂。
“咳,總之帕蒂想說的是…”察覺到自已失態的管家小妹,輕咳一聲,又恢復到平常的殷勤笑容。“格麗絲黛小姐完全不用擔心主人的事情。對主人而言,就算骨頭斷掉一兩根,就算身上掛了多少彩,就算最後弄到遍體鱗傷、血肉模糊,先倒下的也一定是他的敵人!既然主人說了讓我們等在這裏,那他就一定會回來的!”
帕蒂的語氣中混合著強烈的自豪和奇妙的憂慮,而格麗絲黛不由得點了點頭,她也很難想像那名黑髮暴君在敵人面前屈服的模樣。
在鍋里裝滿水后,帕蒂便把鍋端到那處簡易的爐灶處生起火來。看着管家小妹嬌小身影獨自忙碌,覺得過意不去的格麗絲黛也裸着腳走了過去,就在她準備問帕蒂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忙的時候,一旁的森林裏突然響起“沙沙”的聲音。
想起中部林地里棲息着的諸多猛獸,格麗絲黛一瞬間緊張了起來,但在這份緊張感還沒來得及發酵前,一頭漆黑的野獸就先從森林裏蹦了出來。
“小黑!”帕蒂比格麗絲黛更早認出戰狼的輪廓,但看着應龍沒在小黑身上,語氣頓時急迫起來。“主人呢?沒和你一起嗎?”
對於管家小妹的問題,小黑乘巧的朝森林的另一邊努了努嘴,格麗絲黛的目光隨着帕蒂轉過去。沒過多久,伴隨着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味,浴血而歸的暴君出現在兩人的眼前。
格麗絲黛長長呼出口氣。她用擔憂的目光打量着應龍,但卻禁不住被他身上扛着的東西給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頭和馬匹很像的野獸,不過體型要比普通的馬匹粗壯一些,它的身上覆蓋著大塊的堅固鱗片,而額前則生着一支獨角。但和獨角獸那美麗的螺旋狀尖角不同,它額前的獨角扭曲成猙獰的形狀,並且就像吸滿了鮮血似的,呈現出暗紅的邪惡色調,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地獄戰馬?”回想起在亞丁留學時看到過的魔獸標本,格麗絲黛總算想起了這種出產自混沌地域的邪惡魔獸的名字。
“你…你是從什麼地方找來這種東西的?”格麗絲黛的聲音有點變調。她想起以前聽導師說過,為了捕捉那個標本,亞丁的紅之塔足足犧牲了五名魔導技師。
“撿來的。”應龍簡單回應着格麗絲黛,並把肩上的地獄戰馬重重放到了地下。
即使被這樣粗暴對待,地獄戰馬也只是發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嘶叫。帶着魔獸特有腥味的血從它身上的傷口不斷流出來,把應龍渾身上下浸濕,而這也是之前格麗絲黛聞到的血腥味的來源。雖然這頭地獄戰馬給人以凶暴的映像,但現在的它無疑已經相當衰弱了,那付氣若遊絲的模樣,簡直就像被什麼東西給強行抽掉了生命力似的。
“主人,這頭地獄戰馬是…”帕蒂也以困惑的目光望着應龍。
“是我從那群奧斯坦人的手上搶過來的,不過好像不小心用過頭了…”應龍朝管家小妹聳聳肩膀。“反正交給你處理吧,帕蒂。如果能治好的話,就當你的坐騎也不錯。”
“還真是多謝主人了…”帕蒂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戰狼是陸地上最優秀的四足獵手,只有屈指可數的幾種生物能追上它們像風一樣的步伐,而地獄戰馬便是這極少數中的一種,對魔族出身的帕蒂來說確實是再合適不過的坐騎。但看着這頭地獄戰馬半死不活的模樣,可以想像要把它調養到能重新跑起來,絕對是一件艱苦而漫長的任務。
“我去洗個澡,被這頭畜牲弄得一身都是血。”應龍朝帕蒂揮揮手,然後朝溪流走去。
“啊,等等,主人…”帕蒂想追上去,但又顧忌着那邊的地獄戰馬。兩相權衡下,最後管家小妹向拉維利斯公主露出求助的表情。
“我…我知道了。”格麗絲黛點點頭。“我去看看他。”
…
說是洗掉身上的血污,但應龍所做的也不過是來到溪流的中央,把大半身子都浸泡在水面下,讓流動的溪水沖走他身上的污血而已。
流過身邊的冰涼溪水讓燥熱的肌膚漸漸泠卻下來,應龍總算能鬆開緊緊繃著的神經,把強壓在體內的炎氣釋放出來。
灼烈的炎氣從全身的毛孔向外噴出,流過身邊的溪水都被炎氣的高溫煮得沸騰起來,血管內的血液也變得好像熔岩般的滾燙,為冷卻體溫而喝下去的水,也馬上被灼熱的內臟燒成水蒸氣——這樣的痛苦席捲着應龍的全身,在喉嚨干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狀況下,他一邊緊緊握着拳頭忍耐着,一邊等候着冷卻時間的過去。
這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是使用神骸“撕裂者”后必須付出的代價。
“撕裂者”的能力是賦予物體以魔性的破壞力,被“撕裂者”賦予的物體,往往會具備神話級別的超常力量。例如,一把普通的劍會在眨眼間變得和頂級神器相匹敵,一頭溫順的羔羊會搖身變成食物鏈中最兇殘的捕食者,這些都是“撕裂者”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固然是強到不可思議,但同時也是一把危險的雙刃劍。
被“撕裂者”賦予的物體,必須用本身的生命力或耐久力去支持那股神話級別的巨大力量的消耗,若是差一點的劣制武器,往往不到一分種的時間就被消耗殆盡。只有最優秀的武具和最強韌的生命才能支持“撕裂者”的消耗,從這個角度來說,承受過一次賦予而沒被消耗掉的騎士王劍和地獄戰馬都可以說是其中的佼佼者。
承受壓力的並不只有被“撕裂者”賦予的物體,“撕裂者”的使用者也同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和被賦予的物體消耗生命力的狀況相反,使用者要用身體去接納那股神話級別的力量,以比較直觀的比喻形容的話,就像把一個氣球里的氣抽掉,再灌進另一個氣球里似的。那種力量,是一股會讓血液沸騰、肉體碎裂的重壓,而且越是賦予物體強大的力量,使用者就越是要承受更多的反彈。若是不顧自身界限的使用,就會像灌了太多氣的氣球,只會迎來一種結果。
應龍用“撕裂者”把地獄戰馬變成了地獄戰獸,地獄戰獸一舉擊潰了兩百奧斯坦騎兵,其被賦予的力量遠遠超過在翡翠王都時的騎士王劍,也因此給應龍的身體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重壓。熾熱的炎氣讓他身邊十碼方圓的水面成了高溫的熱泉,更有兩行鮮血從鼻腔里流出來——這是非常危險的徵兆,代表着血管所能承受的壓力已瀕臨界限。
灼熱的血液滴到沸騰的水面,激起奇妙的漣漪,一圈圈的漣猗朝着四面擴散,不可思議的藍色迅速侵染了世界。
(本想說好久不見,但沒想到一見面你就是這付凄慘的模樣呢,小弟…)
銀鈴般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毫無徵兆的,一雙潔白的玉臂從後面摟住應龍的脖子。